通天手执一柄如雪的长剑, 剑光席卷着天地间漫卷的天光, 一袭绣着鹤纹的道袍衬得圣人愈发风姿卓绝。他身后则是烈火熊熊燃烧, 飞灰漫天。 那画面一眼望去, 竟也生出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剑美,人美,连一念之间便能取人性命的招式, 也令人犹然喟叹一声。仿佛连死在这样的剑光之下,也是甘之如饴, 绝不会有半分悔意的。 准提:“……” 他面上不动, 心下却是愈发心惊。 他不是没有见过通天出剑时的模样,当初在紫霄宫, 又或者后来在巫族族地的相遇,但从未有此刻这般的感触,冥冥之中有种直觉告诉他:通天的道又往前进了一步。 可是……可是为什么? 明明上清都已经成圣了啊?凭什么还能再轻而易举地踏入更高的境界?就凭……这片天地的偏爱吗?那又该是,何等的偏爱? 准提不能理解。 他望着眼前的少年圣人, 身如坠迷雾之中,愈发得不解。 “上清通天, 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偏要踏入这趟浑水?”准提执着七宝妙树,竭力避开一道剑光, 又忽而发问道。 通天正愁没法再拖延下去, 闻言抬眼道:“此事又怎么同本座无关了?” 通天:“本座在前世就已经答应了本座的师尊, 要维护洪荒公平正义,捍卫每个人的生命健康权,让每一个想在洪荒生存下去的人,都能自由自在地不受天命胁迫地生存下去,从此做个好团子的呢。” 准提:“……你觉得你这话有人信吗?” 通天呵呵一笑:“你猜?” 怎会没人信呢? 起码他师尊就信啊。 通天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一瞬,再度掀起眼帘时,明亮灿烂到不可思议,透着一往无前的执着与决绝。他凝眸望着对面的准提,微垂至地面的剑身微微弯折,猛然弹起,又倏地横掠而来。 “来吧。”少年圣人微笑道,“我可不相信准提道友只凭这些手段,就敢轻易上这太阳宫呢。” 准提眉眼一寒,死死地盯着通天。 对方却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了这句话般,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眸光清亮如水,几乎能清晰至极地映出他内心的鬼魅与丑陋。 圣人随手挽了个剑花,不带半分花哨地攻来,准提还未反应过来,只好仓促接剑,以至于喉咙之间渐渐涌上了几分说不出的血腥味。 多残忍啊。 这就是他们与圣人之间的差距——天壤之别。恰如那天上的云,与地下的泥。 准提忽而理解了他兄长心头的不甘。 因为他也是……如此的不甘。 这样的人,为什么偏要存在在这世上呢?他什么都有了,得天独厚的出生,举世无双的修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尊位……他明明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同他们这样的人争抢? 为什么?! 如果这世上没有上清通天……那该有多好? 通天微微抬眸,眉睫轻轻翕动了一息,像是有一只蜻蜓轻轻触碰着夏日静谧的池塘,只那么轻微地一点,莲花池间便泛起层层的波澜。 他凝视着眼前状态明显不对的准提,缓缓吐纳了一声,握着剑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力道。 就让他来看看吧。 看看那位到底想做些什么。 然后,送祂一场命中注定的,最为盛大的陨落。 * 望舒匆匆赶来,望着底下的状况,没有轻举妄动,反而试探着给羲和传了个音。她等了一会儿,便顺利地收到了羲和的回应,登时她松了一口气,旋即问起其中的状况来。 羲和若有所思地观望着准提与通天的战局,以她的聪慧思索了片刻,便令望舒不必来此,转而“去寻那去往汤谷的十只金乌”。 望舒微微蹙起了长眉,似是不能理解她阿姊的冷静,只是出于对羲和的信任,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她当即驾驭着月车出了太阴星,追着那十只金乌而去,又瞧见底下的苍茫大地上,已经有不少人议论起此事来。 “天上怎么会有十个太阳?” “日月为何同出于天空?” 他们好奇地仰起首来,凝视着这一幕景象,又呼朋引伴,指点着更多人来看。 女娲以造化道所创造的金乌说是金乌,自然只是徒有其型,而并无其神。外表看上去与真正的金乌毫无区别,甚至更为美丽张扬,周身也燃着一团火,好似一轮太阳。 但究其本质,其中并未真正包含着太阳真火。故而,当十个太阳一齐出行时,所燃起的温度虽说同样炽烈难熬,却不至于令大地干枯,草木枯折,更别说生灵涂炭之景了。 这也很好解释,毕竟金乌太子们,还是刚刚出生的“小孩子”呢。 危害不大,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被这一方异象所吸引的,除却议论纷纷的人们,也就是对局势颇为敏感的人群了。例如巫族的夸父于睡梦中觉得口干舌燥,不由翻身而起,震惊地看着天上那十轮太阳。 这是什么?十轮太阳! 不对劲,再看一眼!还是十轮太阳! “妖族这是打算毁天灭地了吗?未免也太嚣张了吧?”他挠了挠头,本能地嘀咕了两句。 等会儿?妖族哪里来的十轮太阳?帝俊太一,羲和望舒……夸父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顿时震惊抬头:“那刚刚出生的十只金乌?” “……这下遭了。”他顿时反应了过来,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左看右看,拿起自己的法宝就追了上去,试图赶上那不断往前飞去的太阳。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 后世称之为:“夸父逐日”。 …… 一片寂然的屋舍之中,后羿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弓箭,神情姿态宛如对待着自己最为爱慕的恋人。他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忘却了自己,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在手中的射日神弓之上。 偶尔有外界的日光穿过了窗扉,徐徐落在他的身上,吹动着屋内漂浮的浮尘。 后羿不为所动,依旧专注地端坐在榻上。 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有个人告诉过他,只有他可以去完成这样的使命。只是为什么呢?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要去完成这件事,一定,一定要去完成。 巫族的青年神色郑重,对待弓箭的态度愈发虔诚,只是他那专注的脑海之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些片段:江上迷蒙的白雾,雾气中踏月而来的身影,天上的月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那般清澈,那般皎洁,而他静静地仰起首来,喟叹一声,整个人忽而无比地放松。 每每此时,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轻轻地叹息一声。 只是后羿仍然没有想起什么,只一心一意抱着他的弓箭,等待着一个命中注定的时刻。 …… 望舒借着月车,在这群人中走得最快,她紧紧地跟着那十只“金乌”,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阿姊,他们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金乌们嬉笑着,打闹着,并未往汤谷而去,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越过了漫无边际的东海,直往洪荒大陆的深处而去。 那里比起人迹寥落的汤谷之畔,有着人族聚居的部落,有着巍峨凛然的不周山,江海滔滔不绝,一瞬之间便被金乌们抛之脑后。 他们的羽翼挥动得何等之快,灵巧得不像话。有星星点点的火焰跳动着,从空中坠下,落在被灼烧的大地之上。 ……就像是,她梦境的重演。 望舒越看越心惊,下意识伸出手来,化出一片雨云抑或是骤风,将这些点点的火星迅速涅灭在半途之中,又回过神来,目光定定地望着太阳星的方向。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吗? 那些,那些想要妖族彻底毁灭的人! 月神的目光愈发冷冽入骨,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 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声音落入了后羿的耳中,引得他魂魄微微一颤。 巫族的青年敛了眉目,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旋即背上了自己的弓箭,推开了门扉,匆匆往外而去。 在那处山野之上,他看见了那十个太阳。 望舒则看见了他。 命运相逢在此刻,似乎同过去一样,遍布着阴谋、血腥与罪恶之花。 战争的开启将以无辜之人的鲜血作为祭奠,而在那之后,就算是最出色的统治者也无法挽回一场摧枯拉朽、足以埋葬整个种族的战争。 后羿拉开了弓弦,搭上了流火似的箭矢,眼眸微微眯起,瞄准了那天上那十只三足金乌。他是巫族最为出色的猎者,他所射出的箭矢没有一支会偏离他的猎物。 月神望舒驾着她的月车穿梭过茫茫云海,她追赶着太阳而至,神情间似有几分茫然与隐秘的悲伤。月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拦那支将要射入金乌身躯的流火箭矢—— 世界静止在这一刻,如此安静。 他叹息一声,轻轻放下了射日的弓箭。 准提方方露出的笑容僵硬在了半空,在那一个瞬间,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通天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梢,听着对面的准提道人发出了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妈的恋爱脑,能不能给本座去死啊?!” 哦豁,听起来真不错啊=v=。 作者有话说: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夸父逐日》,选自《山海经》
第180章 一念生是非 泛着淡淡银辉的, 纯粹的月光从天上落下。 一如往常一样,那月光落在了后羿的身上,如此清澈, 如此明亮。他仰起首来,望着月神低眸的姿态, 神情中颇有几分恍惚之色, 仿佛终于从一场隔世的大梦中醒来, 却仍然不甚清醒。 “月神……?” 望舒看他的眼神里似乎透着几分复杂之色, 旋即抿了抿唇,一声不响地挥出了广袖。 霎时间,轻纱似的袖子将天上那十只金乌笼罩了起来, 仿佛一条银色的璀璨星河,轻而易举地扑灭了它们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金乌们啾啾叫着, 似乎还想扑腾两下, 又被望舒瞪了一眼。 它们瞧着望舒,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被她抓着,一只接着一只地关进了袖里乾坤小黑屋。 在触碰到金乌本体的时候,望舒怔了一怔,又迅速地反应过来羲和让她不必插手的原因, 她那颗蹦蹦跳动着的心脏,至此才渐渐平稳了下来。 还好…… 望舒想着:这到底不是她的梦境, 并不是一切都和里面发生的一样。 只是片刻之后,她又不禁想到:那真的是个梦吗? 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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