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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沙海里，此刻正有人从沙面上冒出一只手来，紧接着便是一只胳膊，再是头，最后是半只身子。 这是一个人，一个看不出其本来面目的人。 他刚刚钻出沙面，就瞧见面前站了一道阴影。此人正在拂沙的手一顿，刚想抬起眼来看一眼，便感觉喉口一阵刺心的痛。 解决完残党，长身而立的男人抬手抹了把下颌的血迹，而后将长枪收回，扔给了一旁的随侍。 随侍接下后立刻道：“头，我们的人去了三分之一。” “都没回来么？” “没有。属下估计他们……” “罢了。倒是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强。”轻甲男人抬头看了一眼热辣辣的日头，又眯起眼，“飞沙关那头的人，来了没有？” “以四哥的能力，报信应是没问题。怕就怕在……” “没什么可怕的，”男人抬手拨去粘在轻甲上的血肉，顺带将眼睑上凝固的血迹擦去，露出那一双利剑般的眼来，“现在可不是倒戈的最好时机，他不会这么做的。” “是。那我等可需要继续追击？” “追什么？”男人笑一声，“天门为他们所据，过去不是自找一顿喝的么，等人到了再作打算。先前让你留意的人可有异动？” “是。”部属躬身答道，“十二东那里，有人见过沉月簪，估计就是那人。” 李殷祺冷笑一声：“她也真是胆大，戴着叶沉心的信物到处走动，到底是在混淆谁的视线。” “看其行迹，属下看不出来她到底想做什么。” “以静制动，她会忍不住的。”李殷祺将手腕上的血迹也擦去，看向昆仑的方向，眸色一瞬森然。 “那个人到来之后，我信她不会忍太久。” 得了如此回答，部属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躬身应了也便退下了。倒是李殷祺独身一人站在广阔的沙海中，良久方才半合了眼，淡淡道：“出来吧。” 自一旁的巨石之后渐渐映出一道人影，一身红衣分外耀眼。李殷祺目光瞥过少女身影，面色不动：“跟了多久？” 少女眨眨眼：“从你们出飞沙关开始。” “有进步。”他应一声，旋即忽然想起什么般又敛声道，“叶暮临的事，你清楚怎么做。” 红衣少女勾起嘴角：“不懂。或者需要我懂？” “自然。”李殷祺看过去，对方巧笑嫣然的面容正映进自己的眼瞳内，“你家少爷计划是要在江南才能实施的，莫非你希望他中途折返回龙门？” “可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一招不是针对少爷？” 红衣少女从巨石上跃下，拍拍手上的尘灰，走到他面前来，看进他眼底：“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他冷声道。 “你觉得我会信么统领？” “信不信由你。” 红衣少女立刻变了脸色：“嘛，有话好好说。统领大人，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当年叶沉心……究竟是不是死在你手上。” 话到后来，红衣少女苏涵的脸色亦冷下来，飞沙中她的眼神如瘦西湖般潋滟，潋滟中暗藏杀机。 闻言，李殷祺冷笑道：“又是你的情报网给出的消息？” “虽然很想说不是，然而统领会信吗？”苏涵笑笑，精致的眉眼掩下森森杀气，“当然这不是现下需要追究的问题吧统领？我想你和我家少爷一样，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很久了，不是么。” “真相难道不就是叶问颜杀了叶沉心？”李殷祺眉都不抬，沾染了血迹的脸庞带着风沙，便如这沙海一般冷峻而富含杀气，“还是说你们觉得那一手炉火纯青的四季剑法，会是我这个门外汉使得出来的么。” 苏涵敛了笑容，终于不再试图逼问这个消息。 是了，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叶沉心的尸身收殓时谷中曾有人专门验过伤，那伤口只有藏剑弟子方能造成。而能和叶沉心一战不分上下的藏剑弟子，谷中本就屈指可数，更不用说那段时间前往昆仑的，只有叶问颜。 但凡武者，会别家心法的一招半式并不是很奇怪的事。但武艺讲究个精字，多而不精往往根基不稳，不为人所推崇，苏瑶歌之流毕竟为少数中的异类。一般情况下，一人可以使许多家的功夫，但能运使如意的，却也只有本家功夫。 叶沉心尸身上的伤口，是呈两种情状的。一种是创口窄而深的，若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另一种是创口巨大，破血肉而见白骨。这样的伤口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可能是群殴……或者是加害者拥有两把武器。 结合当时围剿浩气盟细作叶沉心之流是何许人等，得出击杀者为叶问颜这个结论，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也是双苏这些年来调查此事遇到的最大瓶颈。假若凶手不是叶问颜，那叶沉心身上的伤口又是如何造成的？莫说是叶沉心临死之前自戕而成，自戕所成伤口情状与他人加害的情状可是有着大大的不同。 假若凶手不是叶问颜……又有谁能使出这么炉火纯青的藏剑技艺…… 苏涵微微皱起眉头，也不管土匪头子还在原地，径直思考起这个已经困扰她们近三年的问题来。 便在她思绪千转百回之时，李殷祺却出口淡淡打断了她的思索：“你不妨往最不可能的方向想。” 苏涵一顿，旋即眯起眼来，冷声道：“最不可能的，难道不是我家少爷是凶手？” 李殷祺看过去一眼，然后毫无感情地笑了笑：“当然不是。你现下所有的猜测都是建立在叶沉心已死的基础上，难道你便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不待李殷祺再说下去，红衣少女已续道：“——叶沉心，没有死。” 李殷祺挑了挑眉，继续道：“假设一下，假设叶沉心没死。那么那个已死的、经过仵作验过伤的‘叶沉心’身上会有如此伤口，不是很正常的事了吗？” “叶沉心……没死……” 叶沉心若是真的没死，那她此刻身处何方？她若是没死，又是假托了谁的身份依旧在活动？而且，假若她没死，那死的那个‘叶沉心’是谁？ 谁能甘心在那个情状下替她去死？又是谁能在暗中安排这一场大戏，助真正的叶沉心逃离昆仑？ “可，统领，你这也只是一种假设而已。”苏涵眯起眼，重新看向李殷祺，“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没死？” 李殷祺已经执枪往临时营地走去，闻言不过淡淡道：“不若然你以为，沉月佩会重出江湖的原因是什么？” 苏涵如遭雷击。 是了。 若叶沉心已死，那一枚沉月佩如何会引动现下恶谷里如此喧嚣大浪；若叶沉心已死，那些荒漠中的山贼势力又如何会这般惶惶不安；若叶沉心已死，那恶谷里她当年的旧部又如何会讳莫如深至此？ 会有这般体现，无非是这柄残剑仍悬在头顶，仍有掉下来的一日。 “沉月簪……”红衣少女喃喃念出这一句。 李殷祺闻言停住脚步，侧首笑了笑：“找到沉月簪，这件事不就明朗了？” 苏涵略一挑眉，神色已平静下来，此刻听闻李殷祺此言倒是扬眉笑道：“我倒觉得守在沉月佩身边，沉月簪会自行来见的。” 这句话一出口，李殷祺脸上就浮起笑意。这笑意着实难得，苏涵便知晓，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 夜幕终垂。 苏涵拢着件火红披风，走到营地里李殷祺的帐子前，等候了通报之后便自掀了帐帘进去。帐中李殷祺头也不抬，手上的火红小旗恰好就在此时扎下。 红衣少女瞥了一眼，微微挑眉。 那是生死路。 于是她开口：“需要我去当诱饵？” 李殷祺折了一支枯枝，方才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意沉在烛光里。 “你知道怎么做。” 此刻，亥时。 …… 亥时。 沉寂若海般的荒漠其实并不平静。除去夜间出动的狼群之外，沙漠里的山贼们此刻也在自己的营地里商讨着接下来的事宜。 当然无论他们商讨成怎样沸反盈天的情状，最终都会谨慎地朝着无边的沙海里瞧上一眼。 那是对于沙海里潜行的魅影的敬畏，虽然被敬畏的魅影此刻并没有任何心情去管这么一窝小山贼。 风起。 白影落定于一丛巨石之上，身形窈窕的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月色，然后从腰间卸下弯刀。 弯刀出鞘，倒映此刻月光，森寒。 …… 亥时。 少年爬上一块丛石，向底下招招手道：“叶小公子，上来吧。” 站在丛石之下的叶暮临抬头看了一眼明曜的位置，倒是拒绝了对方伸过来的手，从一旁登上了这巨石。 甫一登上这方巨石，叶暮临险些就被荒漠里的夜风吹得一个趔趄。明曜见他好歹站稳了脚跟，于是也便收了嘴角那点不怀好意的笑容，转身蹭过来，就地盘腿而坐：“就在这啦。” 叶暮临不明所以：“什么就在这？” “我与他们约好，亥时三刻在此地见面。” …… 亥时。 月将中天。 叶暮临坐了一会儿，白日赶路的乏困便在此时冒了些许上来。他微微皱眉，又看了一眼明曜。对方倒是一幅很是悠闲自在的模样，双手枕头，倒在了巨石之上。 一边躺着他还一边感叹道：“赶了一天的路，好累啊。” 不知这是不是暗示，叶暮临此刻强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状况。 寂夜宁静。 他忽然生出点感觉，这感觉十分奇异，像是今日要见到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竟有些近乡情怯。 很快，他便觉得这感觉生得荒谬，晃晃头将之甩去。 便在他晃头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剑身出鞘的声响。 明曜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去，却只见迎面而来森寒剑气，和剑气之后的白色身影。 “砰！” 叶暮临只觉得脚下一阵晃动，旋即自己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般落了下去。 天地骤然倾覆。 而在自己倒下去前，他还是瞧见了自身旁一掠而过的那道白色身影。那身影并未回头看他，但他却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瞧见了那人发上簪着的墨玉发簪。 碎石四溅。叶暮临做好落地的准备，却冷不防撞进一个人怀抱里。他当即愣了愣，想要侧首去看，却感觉自己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紧接着便听到那一把声音低低道：“别出声。” 伴随着这一声，叶暮临又听见一声巨响。 他睁大眼去瞧，却见沙海中凭空而出一道火红身影，正朝着白影急急追去。 然后他听到一句至今为止最令他震惊的喊话。 “站住！叶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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