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缘一茫然的,无辜的脸。 严胜的手握紧,又松开。“好啊。”他对缘一笑了一下,“一起玩双六吧。”
第35章 离家 后来的日子里, 严胜始终陪着缘一玩耍。 每当缘一结束在训练场的训练,他就会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想好甩掉侍从和佣人的借口,来到严胜居住的地方。 他们在屋子里, 院子里, 偶尔去到后山上, 顶着日光或薄雨,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地玩乐着。 但只有严胜知道,不在乎的, 只有缘一而已。 反正缘一再怎么玩乐,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打败那些武士。他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努力,不用去忍受什么,只要安安分分走在父亲大人规划的道路上, 就可以成为继国家的家主,获得权力和土地,这辈子都不用品尝贫穷和痛苦。 需要去寺院,过清贫卑微的一生的, 从头到尾都是继国严胜他自己。 而继国严胜也慢慢承认了这件事。 这是没有办法的, 他对自己说。 如果说在见到继国缘一之前,严胜心里还抱着一点期盼, 他一直觉得自己应当算是天资聪颖,读书、写字都学得很好,一开始无法入门的剑术, 在偷学一段时间后, 也逐渐有模有样起来。 可是缘一不一样。 他是神明眷顾的存在,生来就注定非凡, 他的身体、眼睛、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不同凡响的未来。 抢不过的。继国严胜从未如此清晰地认清这件事,能够在缘一年幼时被称呼为“兄长大人”,已经是严胜应该感到羞耻的事。 他或许确实不配当缘一的兄长。 所以,去寺院也并不奇怪。 就当严胜逐渐麻木,准备安分等待十岁的到来时,一个噩耗忽然发生了。 母亲大人死了。 他们的母亲,继国朱乃,从诞下他们两兄弟后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曾有传言说“是因为严胜大人是不祥之子”,才会导致夫人的衰败。 继国严胜无法反驳。 心里……也感受不到多少痛苦。 难过肯定是有的。无论如何,母亲大人给予他最初的庇护,如果没有当时她的照顾,严胜定会在婴幼儿时期就死去。 但是,要说多么悲伤,严胜自己都说不出口。 他心底里,其实是有怨恨的。 ——明明我也是你的孩子,甚至是更不受重视、境况更糟糕的那个。 为什么,你不愿意好好对我。 我都不奢求你偏爱我。我知道,是个人都会喜爱强大的、天赋异禀的缘一,可你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么,为什么要在我冷得瑟瑟发抖、因为饥饿而哭泣的时候,还要去照顾缘一? 就因为他迟迟学不会说话么? 就因为缘一学习说话和走路都很慢,三岁都不能开口,你就可以把三岁的我独自抛在漏雨的屋子里,等到高烧一整日之后才发现我吗。 继国严胜无法忘记这些事。 这也让他无法真切地为朱乃的死而难过。 他并不被允许参加葬礼,下葬那一天,继国严胜独自跪在自己的三叠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白花,双手合十,听着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丧乐。 他的心空荡荡的,眼眶干涩,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或许真的是我的错,有那么一秒严胜想,或许真的如父亲大人所说的那样,我是不祥之子,是携带诅咒之人,所以母亲大人才如此早死,说不定我年幼时无知的怨恨真的形成了伤害,我就是一个不祥的罪人…… “兄长大人。” 窗外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严胜睁开因祈祷而闭上的眼睛。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外湿漉漉的缘一。 “缘一?”他惊呼一声,把屋外的人拉进去,“你怎么来了!” 缘一一身水汽地进来,看来屋外不知何时下了雨,他表情空洞,瞳孔有些黯淡,素来卷曲柔软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显得很狼狈。 “兄长大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过来?”严胜很着急,现在整个继国家唯一会关心他的估计也就是缘一了,他陪缘一玩了这么久,多少也有几分真心,“出什么事了吗?现在母亲大人的葬礼还在举行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兄长大人。” 严胜拿手绢给缘一擦头发的手停下。 “……缘一?”他迟疑地松手,看弟弟一眼,见缘一低着头,表情隐没在发丝的阴影下,竟显得黑沉沉的空洞。 “到底怎么了?”最后严胜还是又问了一遍,“你跟哥哥说说,好不好?” 缘一沉默半晌。 然后抬起头。 “我想离开家,”他说,“我想代替您去寺院里。” “……” 什么? 继国严胜当时愣在原地。他还半跪着,因为要给弟弟擦头所以跪直了身体,手还放在那头湿漉漉软绵绵的头发上。 神之子的脸就被他捧在手里,此时的表情像被洗过的宣纸,苍白平静得让人心里发寒。 “……什么?”严胜把自己的心声说了出来,“缘一,你在说什么……” “缘一本就愚钝,无论是治理,还是策谋,都远远不及兄长大人半点,”而继国缘一平静得像他没有扔下一颗惊雷一样,“我并非合格的继承人,这么多年忝得嫡子的身份,不要脸地住在主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大人住在此处……” “缘一心里不安,实在无法弥补兄长,也不知如何改变父亲的意愿,加之现在母亲大人离世……” “我准备独自前往寺院去。”继国缘一抬起头,看向严胜惊慌的脸,“而兄长大人就会是继承人了。” “……你在说什么啊。”严胜勉强笑了笑,继续给缘一擦头发,“缘一,你的剑术这么好,怎么能去寺院里?寺院连剑都没有!你一定会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缘一,不要辜负你的天赋。” 缘一只摇摇头。 “身为继承人,剑术并不是必须的……”他说:“父亲大人一定是弄错了,您才是最好的继承人。” 说完这番话不久,缘一就离开了。 只留着严胜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原地。 他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丝飘落,有一些打湿了窗沿,将纸浸得透明,这里的环境就是这么恶劣,严胜已经痛苦地忍受了七年。 想必寺院会更差。 他想起今日缘一说的话。 继国严胜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很高兴。如果是以前,有人告诉他,他能够取代他的弟弟成为继承人,享受嫡子才能拥有的一切…… 那继国严胜大概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现在却笑不出来。 昏暗的铜镜,严胜的脸色惨白。他看着里面那个幼小的孩子,慢慢攥紧了手。 不行。他想。 缘一不可以离开。 哪怕我这辈子都要住在三叠屋里。哪怕我永远都无法成为武士。哪怕要一生都可悲地嫉妒缘一…… 那也不可以。 自从继国严胜第一次在剑道场见到继国缘一,他就明白了世界上或许真的有神的存在。 那就是他的弟弟。 那样的姿态,那样优美、利落、一击毙命见血封喉的剑术,那天赋的将剑作为自己身体一般的动作。 继国严胜决不允许这样的剑术埋没。 他是神之子啊。自己的弟弟,自己那耀眼得堪比日轮的缘一,如果没有出生就算了,继国严胜或许会祈祷缘一不要出生,或者祈祷这辈子都不用和缘一相见,但是—— 神明的孩子怎么可以去寺院过普通人的一生? 继国严胜无法忍受。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不允许。葬礼那一夜继国严胜彻夜未眠,他睁大眼,看着狭窄破旧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缘一素来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继国严胜想,葬礼要举行一个月,按照缘一对母亲大人的感情,无论如何他这一个月都不会离开。 但一个月后,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会走。 继国缘一就是这种人,就像当年,他来寻找人人都避之不及的严胜,也没有一点耽搁一样。 一个月,严胜在嘴里默念:一个月…… 他要怎么用一个月将缘一留下? ——他要怎么,用感情,用责任,用任何一切缘一可能在乎的东西,把继国缘一留在身边? 继国严胜深深吸了口气,在天光熹微时,他心里有了主意。 有办法的,他对自己说,一定有办法的。哪怕不择手段也好。欺骗也好,耍赖也好,就算丢尽颜面,做出最无耻无尊严的事情,怎么样都可以。 就像握在手心里的宝石一样。 他一定可以将神之子拴在身边。 - 继国严胜精心制定了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很冒险,成功的概率飘忽不定,换做别人来看,或许会觉得严胜是一个赌徒。 但继国严胜也没有办法,他手中的筹码太少,而神子又如此难以掌控。他能够凭依的,只有继国严胜自己,以及缘一对他的感情而已。 但是足够了。继国严胜想。只要愿意放弃,不惜一切代价,他就能赢下这盘赌局。 于是,在一个月后的一天,夕阳之下,继国严胜拿起了剑。 他看着自己对面笑着,一无所知,还在和自己轻声细语言笑晏晏的缘一,严胜在心里默数: 一刻、两刻…… 当夕阳变成残血的颜色时,继国严胜等到了自己要等待的人。 “……继国缘一。” 继国家的家主,整个继国家中最看重继国缘一,也最憎恨继国严胜的男人,出现在院子里。 他们的父亲,继国家主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个孩子。简直不敢相信,他精心培育的嫡子,和不祥罪恶的忌子混在了一起。 这让继国家主的心中,甚至对继国严胜升起了杀意。 “你在做什么?”血色的夕阳下,继国家主用最阴沉的声音,向继国缘一发问。
第36章 猎物 时间倒转回一个月前。 继国缘一第一次向继国严胜提出要离家出走后。 在继国严胜指定的计划中, 第一件事,是去找缘一,请求他教导自己剑术。 “缘一,请你教我学习剑术吧。” 看着茫然的弟弟, 严胜坚定地说出了口。 “……”缘一露出愕然又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 他很困惑, 在继国缘一的眼里,剑术是比双六和风筝无聊一万倍的东西,轻而易举能做好, 练习时很无聊,伤害人很痛苦,连半点乐趣都得不到。 甚至连做得好也没有意义,因为剑术是继国家主最看重的东西,他做得越好, 严胜的地位便越凄惨。 但珍爱的兄长却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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