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玄写完信后,按铃唤来了一名佣人,将信纸递给他。 “把这封邀请函复印四份,然后……”信玄又从旁边的文件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名字和地址,“寄给名单上的人。” 信玄对五条悟撒了谎,信的收件人并非夜蛾正道,而是四名高层。 佣人离去后,信玄靠在扶手椅柔软的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他望向早已被暮色笼罩的庭园,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红茶。 那时候,信玄认为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五条悟醉酒后的胡言乱语。 . 信玄早已将这段记忆锁进大脑最深处,直到今天才不情不愿地被唤醒。 他感觉像被死去的记忆打了一拳,心里乱糟糟的。 那件事过后,信玄一直对五条悟避之不及。直至信玄自杀身亡,五条悟都没能等到他的回应。 现在想来,五条悟拽着他不放手的行为,似乎也可以理解了。 五条悟像是想弥补当初的过错,格外固执地死死抓住信玄的手腕,断绝了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 信玄躲避着五条悟的注视,悄悄地后退了一点。 五条悟也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一步,和信玄保持相对静止。 最后,二人你一步我一步,退到了门边。 信玄:“……” 岂有此理,你跳探戈呢。 信玄非常绝望。 由于刚才的平移运动,他已经一路退到墙边,无处可逃了。 与此同时,五条悟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家主,请回答我——是因为那件事吗?” 五条悟是唯一一个,在多年前就发现他拥有超常能力的人。 信玄无法继续逃避了。 “不是的。”面对五条悟清亮的蓝眼睛,他不得不诚实地回答,“我之所以离开你,只是因为我的任务完成了。” 信玄在五条悟认真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只好将能透露的事实挑挑拣拣,告诉了他。 听见信玄的坦白,五条悟似乎并不惊讶,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 信玄自杀身亡的那一日,五条悟并非唯一的观众。 那天早上,信玄忽然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五条悟,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去北海道避暑。 信玄一改往日过于拘礼的态度,对五条悟格外亲切,仿佛二人从未闹得不可开交、仿佛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家主与继承人。 五条悟本以为这是一场只有他和信玄的旅行,前往机场的途中,他不时愧怍地看一眼信玄肩上的石膏,犹豫着该何时向他道歉。 直到踏上私人飞机,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信玄邀请了四名素昧平生的高层要员,声称有要事和他们商讨。但他迟迟没有说明“要事”究竟是何事,只客气地请他们坐下。 当高度逐渐上升、飞机隐入云层时,信玄突然站起身,拉开了紧急逃生通道。 他手里握着一枚手|榴|弹。 看清信玄手中的东西后,五条悟大脑停止了运转。他四肢变得冰冷而僵硬,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家主!” 信玄听见了五条悟的呼唤,他扭过头,没说话,只朝他笑了笑。 接着,信玄毫不犹豫地跳出机舱,又拔掉了手|榴|弹的插销。 火光霎时将他吞没。 高层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戏剧化,他们都呆若木鸡。其中一人怔怔地盯着那朵爆炸的黑云,又看了看跪倒在舱门边、失魂落魄的五条悟。 他迷茫道:“五条,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我们过来吗——难道是欣赏他自杀?” 另外三名高层大惊失色,连忙拉住此人手臂,小声示意他别刺激五条悟了。 他们话音刚落,餐桌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长音。 “滴——” 高层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们跟随声音走到餐桌旁,掀开了丝绒桌布。 桌布底下,藏着一个足有行李箱大小的定|时|炸|弹,屏幕上显示着爆炸的倒计时。他们掀开桌布的时候,屏幕正好跳到了“01”。 随着数字归零,炸弹被引爆,剧烈的冲击将飞机炸成两段。 这一切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毫无防备。 两名飞行员用弹射座舱成功逃生、五条悟也靠无下限躲过一劫,而那四名高层,则全部身亡。 一夕损失了四名同僚,高层对此非常重视,立即派出一队咒术师调查原因。 咒术师们在现场发现了定|时|炸|弹的残骸,但因为信玄同样死于空难,高层并未将他和五条悟列为嫌疑人,反而怀疑这是诅咒师的阴谋。 五条家主亡故的消息,让咒术师们纷纷骇然。 禅院扇加强了本家的防御设施、高层因五条悟即将继任而患得患失,利益不相干者则将这个新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议论五条悟是否会为信玄报仇。 外界乱作一团的时候,五条悟将自己锁进了书院里。 整整三天,他不吃不喝,也不允许其他人踏进书院。 几名忠心的家仆担心五条悟饿死,他们偷偷翻上围墙,发现他呆愣愣地坐在黑暗的书房内,简直让人怀疑他变成了一尊蜡像。 三天以来,五条悟一步都不曾踏出书房。 他坐在信玄曾经坐过的扶手椅上,使用他用过的钢笔、端详他桌面的摆件,企图透过那些冷冰冰的死物,看到家主过去的幻影。 第三天,当五条悟理智渐渐回笼时,他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实。 信玄销毁了他所有的画像和照片。 书院的走廊原本挂着一张五条悟和信玄的画像,但如今,信玄的面部被人用小刀仔细地裁掉了,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圆洞。 至于照片,譬如放在立柜上的相框、夹在相册中的拍立得,也全都不翼而飞。 五条悟疑窦顿生——信玄如此仔细地销毁照片,像是担心有人记住他相貌似的。 家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五条悟站在走廊上,他望着那块被裁去的画纸,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极为疯狂、没有任何根据的念头。 家主没有死。 五条悟黯淡的双眼顿时亮起来,他一扫之前的颓靡,匆匆走出书院。 书院外,几名佣人已经等候多日了。他们看见五条悟,连忙端着早就准备好的冷食和清水,迎上前去:“悟大人,您吃点东西吧……” 五条悟拒绝饮食,他离开书院后,立即召见了信玄培养的那群情报人员。 五条悟了解信玄,他非常确定,这场被伪造成事故的意外,必然是信玄的计划。 于是,他决定从四名高层入手,派情报人员调查了他们的身份。 和其他高层一样,这四个人也曾利用咒术界管理者的身份大量敛财,但也仅止于此。五条悟翻遍了所有情报,还是不明白信玄为何亲自谋杀他们。 为什么是这四个人? 徇私舞弊的高层那么多,为什么只杀他们四个? 五条悟的调查停滞不前,他踌躇许久,又让情报人员搜集和信玄有关的一切信息。 几周后,五条悟失望地得知,没有任何人知道信玄的过去。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听说信玄是先代家主的远亲,在国外留学。 因为先代家主在遗书中将家业托付给了信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从海外归国,继承家主之位,并承担起培养六眼的职责。 而信玄曾经的档案,不论出生日期还是童年经历,都空空如也。 *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思索着信玄的话,总结道:“原来是这样……你通过某种逆转时间的能力来到我们三人身边,为了扭转世界的未来——对吗?” ……其实是五个。 信玄心情有些微妙,他模棱两可地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五条悟见状,狐疑地问:“难道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信玄抿着嘴唇:“没、没了。” 五条悟的直觉一贯敏锐,他看出信玄在撒谎,叹气道:“你又骗我,家主。你说谎的时候,语气就会变得特别奇怪——太明显了。” “……有吗?”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啊。” 信玄大受打击。 由于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经常信以为真,他本以为自己的撒谎能力进步了,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五条悟。 信玄懊恼地想,国木田前辈和敦君未免太好骗了。 另一边,五条悟露出思虑的神色。 “我听说天逆鉾的买主来自京都,肤色偏深,嘴角有一道疤痕——他就是禅院甚尔吧。”他推测道,“所以,这把特级咒具,是禅院甚尔送给你的。” 五条悟显然对禅院甚尔没什么好印象,提到禅院甚尔的名字时,他的鼻子微微地皱了起来。 信玄只能承认:“是。” 五条悟话锋一转:“你和他经常联系?” “偶尔。” 这个肯定的答复让五条悟心情低落不少,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你们重逢很久了?” “只有三个月。” 这个回答似乎让五条悟稍微高兴了一点。 信玄观察着五条悟的表情,猜出了他藏在话里的真实目的——五条悟正拐弯抹角地打探信玄和其他人的关系。 明明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坦坦荡荡地宣称,自己不在乎信玄的人际交往。 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 信玄抿紧嘴唇,不再回答五条悟的提问了。 他抗拒的态度让五条悟不禁撅起嘴,自言自语:“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家主小气鬼……” 信玄默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 五条悟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衣领略微敞开,露出脖颈的线条。他正低下头和信玄说话,项链上的挂坠盒顺着领口滑出来,悬在锁骨前摇晃。 挂坠盒不断晃动,勾起了信玄的好奇心。 他很想知道,那个被五条悟藏在项链里的“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他指着那枚银饰,说:“里面的照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就在两个月前,五条悟曾主动提及项链的传闻,还撺掇信玄打开挂坠盒,查看那张传说中的照片。 但如今,听到信玄的要求后,五条悟却犹豫了。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挂坠盒,担心被信玄抢走。 五条悟吞吞吐吐的表情让信玄心生疑虑,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勾住了五条悟脖子上细细的银项链,逼迫他弯下腰来。 “我只是看一下照片,不会抢走你的东西。”信玄威逼利诱。 “不行!” 五条悟颈部被项链勒出了一条红印子,但他还是倔强地攥着挂坠盒,不肯把它交出去。 信玄有点不耐烦了,他忽视五条悟的阻拦,轻快地将手绕到他颈后,解开了项链的搭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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