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果然也被翻修了,榻榻米被改装成了玫瑰木铺就的地板。地面不久前打过蜡,光滑而锃亮,踩上去会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这时,同样的摩擦声在楼上响起,信玄心中一凛,警觉地握紧了咒具。 来者是五条悟。 五条悟听见了信玄开门的声音,走到楼梯旁,安静地和他対视着。他神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信玄会出现在这里。 “早上好,木乃伊先生。今天真晴朗,是美好的一天呢。”他说道。 五条悟手中握着狱门疆,他随意地将它抛起又接住,仿佛那只是一颗棒球,而非足以封印自己的咒具。 信玄盯着狱门疆,感觉自己血压都升高了。 最糟糕的预感变成了现实——看来那条短信,正是五条悟发送的。 五条悟指着手中沉甸甸的正方体,介绍道:“木乃伊先生,这是狱门疆,我委托忧太从刚果寄回来的特级咒具。顺便一提,听说他昨天在北美遇到你了?” 五条悟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云淡风轻,仿佛乙骨忧太只是在表参道的服装店遇到了信玄。 信玄眯起眼睛:“你的情报很灵通嘛。” “当然啦。”五条悟笑着回答,“我了解你的一切,凡是与你有关的消息,我都会认真地调查呢。” ……不妙。 如果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信玄只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跟踪狂。 但这句话出自五条悟之口。 五条家不如禅院和加茂人数众多,但常年从事商业活动,积累了一笔丰厚的财富。 信玄在位期间,有意识地豢养了一批优秀的情报人员,他诈死后,那些人自然就归入了五条悟麾下。 在这群人的协助下,五条悟可以搜集到大量资料,恐怕连信玄身份造假的事情,他都已经获悉了。 信玄非常懊悔。 他发现五条悟正目不转睛地观察自己,立即将天逆鉾藏到身后。 可惜他慢了一步,五条悟注意到了那把咒具。 “天逆鉾,可以打破一切术式、将狱门疆一刀两半的特级咒具……”五条悟露出思索的神色,眼神笑微微的,“你是真的想救我呀,木乃伊先生。” 信玄丝毫没有被他的笑颜感染,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信玄飞快地转过身,准备快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谁知五条悟异常执着,他直接从二楼跳下来、几步走到信玄身后,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呀,木乃伊先生。”他笑着说,“有一件事我困扰很久了,可以向你请教吗?” 信玄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腕一眼。 五条悟正死死抓着他,因为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随便吧。 这家伙绝対发现了。 抱着摆烂的念头,信玄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有不听的权力吗?” 五条悟没有回应信玄的揶揄,他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有一双蓝眼睛折射着阳光,散发出炫目的光芒。 他说:“我曾因为无知,错误地将一个我爱的人当成仇敌。直到他死后,我才发现他的理论无比正确。” 信玄平稳的呼吸混乱了一秒。 五条悟又问:“如果我发现他并没有死,我该怎么做?” 如果说信玄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那么这一刻,他无比确信,五条悟早已知晓了一切。 五条悟说:“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向我坦白。” 信玄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五条悟也并未奢求他的回答,用棉花糖般的语气,轻飘飘地自言自语。 “我觉得很奇怪。七年前,我亲眼目睹了你的死亡,但如今,你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调查了你的事情,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实——你在同一时间段,曾就任禅院家的体术老师、我的家主,又在另一个时间段,兼职杰的家庭教师。” 信玄绝望地闭上眼睛。 很好。五条悟知道他拥有超能力,结合以上情报,他大概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五条悟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他说:“我不在乎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阳光被花窗玻璃切割成五彩缤纷的碎块,零零散散地落在五条悟身上,让白发显露出半透明的质感,看起来毛茸茸的,像一朵蓬松的彩色蒲公英。 五条悟哀伤地望着信玄,说出了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信玄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 五条悟脸上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是因为那件事吗?”五条悟的手指像冰块一样寒冷,他的声音也变得又低又轻,“你一手策划自己的死亡,甚至在我面前自杀——是为了逃避那件事吗,家主?” “那件事”。 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心知肚明。 . 五条悟高专二年级的夏天,他收到了保护“星浆体”的任务,即将在翌日前往冲绳。 此时,距五条悟闯入京都总部,仅有一周;距信玄死亡,还剩一个月。 而信玄和五条悟早已岌岌可危的关系,也即将在一周后彻底分崩离析。 不过这时,他们还浑然不觉。 那个暮霭沉沉的傍晚,信玄独自在书房写信的时候,五条悟忽然来到门外,一言不发地推门而入。 半年来,这是五条悟第一次踏入这间书房。 信玄惊讶地盯着他,甚至忘了动笔,笔尖在信纸上留下一个深蓝的墨印。 五条悟站在灰蒙蒙的暮色中,信玄则坐在暖黄色的台灯灯光里,二人固执地等対方先开口,谁都没有说话。 终于,五条悟忍不住了。 他僵硬地搭话:“你在干什么?” “夜蛾先生告诉我,你明天要去冲绳了。我正在写回信。”信玄顿了顿,又问,“找我有什么事吗,小悟?” 五条悟没说话。 他无头苍蝇似地在书房中转圈,看一看电灯的开关、摸一摸插在骨瓷花瓶里的白蔷薇,最后停在书桌旁边。 五条悟垂着脑袋,小声地说:“我爱你。” 信玄対这件事印象深刻。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全身都僵硬了,甚至怀疑这是一场幻觉。 五条悟小时候,是经常対信玄撒娇的。 他也非常擅长撒娇,“我喜欢家主”、“家主最好了”,类似的甜言蜜语手到擒来。 五条悟总是翻来覆去地重复、不厌其烦地强调,信玄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然而,五条悟高专二年级时,他们已冷战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信玄和五条悟几乎从不沟通,连対话都非常稀少,像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只有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当信玄想往咖啡里加糖、五条悟默契地将糖罐推给他时,信玄才能清楚地感觉到,不论是否出于自愿,他们已经密不可分了。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那个闷热的夏天的傍晚,五条悟忽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进书房里,対信玄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非常感谢三位老板的营养液!贴贴老板们! 感谢在2023-04-25 21:00:00~2023-04-2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忆昨 6瓶;中也老婆、6050660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小弟102 五条悟过去曾多次说过类似的话,但这一次,信玄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既非孩子气的撒娇,也不是脱口而出的玩笑。 五条悟是认真的。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情绪。 意识到这点一后,信玄像被烧红的铁块烫到了手臂,指尖轻微一颤。他的钢笔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深蓝的墨水弄脏了地毯。 说完这句话,五条悟终于心满意足了,他安静地守在书桌旁,等待信玄的答复。 信玄仔细端详着五条悟的神色,发现他今天有点迟钝,看起来呆呆的。 ……莫非喝醉了? 信玄试探地问:“小悟,你今天喝酒了?看起来好像醉了呢。” “没有,既没有喝酒、也没有醉,我非常清醒。” 五条悟扭开脸,矢口否认。 五条悟的反应让信玄更加确定,他喝醉了。 信玄提起座机话筒,按下几个数字,打通了厨房的内线电话:“小悟今天晚饭吃了什么?” “悟大人今晚的菜单是甜虾扇贝、荞麦面,还有甜酒腌渍的青芒果和樱桃……” 信玄长叹一声。 难怪五条悟今天那么反常。 五条悟酒量奇差无比,即便是杯底薄薄的一层米酒,都足以让他醉倒。 信玄之前特意嘱咐过后厨,五条悟的饮食中不能含有任何酒渍菜肴,但厨房上周新聘了两个厨师,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五条悟的禁忌。 信玄挂断了电话。 他苦恼地打量着五条悟,他已经很饿了,本想完成工作后再去吃晚饭,但五条悟一直站在身旁,让他无法心平气和地写信。 信玄打算找个理由把五条悟支走。 他假装没听见五条悟刚才的话,用商量的、温和的语气,问:“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让我先写信吧?” 五条悟虽然醉意朦胧,思维却还很清晰。 “谁说没事了?”他拒绝被信玄糊弄,生气地皱起眉,“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信玄心想,被自己的继承人说了“我爱你”后,还假装无事发生、忽略对方的告白,确实有点失礼。 然而,醉汉的话只是酒后妄语,不足为信。 五条悟明天醒来后,就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信玄捡起落在地上的钢笔、又擦去桌面的墨印,好言相劝:“小悟,我还在给夜蛾先生回信,写完再和你聊天——好吗?” 经过深思熟虑,五条悟慎重地答应了:“好。” 说完,他乖巧地闭上嘴,书房内终于安静下来。 一切都如信玄预料般顺利进行,不过十五分钟,五条悟就难敌酒精的威力,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信玄停下笔,盯着五条悟的睡颜发了几分钟呆,才再次拨通内线电话。 “小悟在书房睡着了,派两个人过来,把他送回房间。” 片刻后,两名佣人敛声息语地来到书房,他们扛起醉倒的五条悟,又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信玄望着五条悟消失的方向,又低下头,继续写未完成的信。 不知为何,他今天错别字格外多,每隔几行就会出现一个涂改字迹留下的墨蓝色圆点,几乎遍布整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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