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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乡深秋映寒霜，倩影寻踪月转廊。 流云只欲成欢会，花林似霰水中藏。 时间不对，米罗看了两眼就作罢。屏风上那字是明月楼楼主很早以前留的，世间没有什么未卜先知，若有提示不会在那字上。 引人瞩目的事最忌重复，小到工匠打出的钗环大到明月楼各分楼皆是如此。明月楼楼主深谙此道，不会把同一招使出两遍。想清楚这点，米罗的目光就立刻由屏风移到了这位明月楼分楼“霜流霰”的分楼主身上。 发尾用个青玉环松松束着，不用细看都猜得出上面仿云天令的纹饰。一路上明月楼分楼主见过了三个，气度风华各有不同。瞧这些分楼主就能猜到正主喜欢什么，白衣飘飘也就罢了，女扮男装男扮女装莫非也是明月楼楼主的喜好？米罗已暗暗认定他是个男儿。 ……姑娘家家恐怕脸皮再厚也做不出那等事。 话说到这份上，卡妙反倒是最可疑的一个。 卡妙是个男儿，却和儿时的事又对不上。米罗摇摇头，只得把心头疑虑尽皆按下了。 说来明月楼楼主也是个人物，让明月楼上下一个个分楼主都以持有明月楼楼主赐下之物为荣，其中又以那人墨宝为最。看穿着打扮还看不出来？多少都有些模仿明月楼楼主。 米罗暗想着找个辙让卡妙写几个字来对比。 就在这时，一众纨绔拥着仙子般的美人熙熙攘攘进来偏厅，竟硬是将米罗卡妙冲散了。 卡妙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这里是明月楼。 才情美貌，窈窕身段，不一而足，有了这些足以让楼中人当上头牌，却不够做分楼主。能当上分楼主的都是人精，处事最是通透，本不该在卡妙出言之前自作主张弄这出的。 除非为了利。 且是明月楼主都给不了的、带着人情的利。 “卡妙表弟，咱们可好久不见了。”明月楼楼主如同海上明月，使人见之不忘。他们俩也算血亲，四皇子苏鲁特张开双臂，直冲而来。 多年未见的远亲一表三千里，感情不过尔尔，专程来明月楼分楼“霜流霰”找卡妙不过图那几样。当今天子知天命，身强体壮，精干贤明。太子如日中天，迟早会继位。四皇子非嫡非长，还是别做大逆不道白日梦为好。 卡妙权当不认识这人，不打招呼转身就走。 “拦住他。若是他再往前一步，我回头就派个洒扫的活儿给你。”卡妙有心避而不见，一句话就让“霜流霰”的分楼主跳起来去拦。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帝王，明月楼若是想和江山同寿千秋万代，就万不可搅入朝堂纷争之中。卡妙脚下不停，在转过回廊之前低声道，“……还有那乐曲，你是想造琼楼玉宇？还是想请出天家都不曾看过的瑶台仙子引来杀身之祸？艳而不俗却不是攀附鬼神故弄玄虚，改。” 各位看官要问了，两个争排名第五的明月楼分楼这样好，那前四岂不是要把仙境都搬到人间了？其实明月楼分楼排名前四每一个都未必比第五更好，只因“揽清辉”、“青云端”、“水云天”、“共潮生”占着天时地利，呈四角环绕本国中心、皇都之所在。是个你随手泼盆洗脚水没准儿都能淋到个一位官员，两位富商，三位世家公子的好地方。明月楼楼主一句话就能调到前四分楼，分楼主的人脉财力和从前大不相同，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 明月楼分楼“霜流霰”的分楼主画意是贪图四皇子给的好处，可孰轻孰重他心知肚明。卡妙低沉的话音一落，他立刻郑重拱手作揖。 “参见楼主大人，刚才得罪了，多有冒犯。” 明月楼楼主果然得罪不起啊！ 画意嘴上软趴趴，心里愤愤然。 四皇子已吃人拽住，米罗也在一墙之隔的后园。画意却又忍不住朝米罗方向多看两眼。 他越看越犯嘀咕。所以天涯剑就是未来的楼主夫人？此人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类型啊，楼主不会自己嫁出去还把明月楼当陪嫁吧。 “卡妙，你去哪儿了？教我好找！”米罗的头发乱糟糟的，束发的发带滑下一半要掉不掉。 装成小厮的“霜流霰”分楼主画意低头不语。 “迷路了。”卡妙极自然地走上前解开米罗的发带，苦于没梳子只得以手指梳理。等回过味儿来，此举让面面相觑的二人都有点发怔。 米罗开始拢自己的头发，“这地方倒是大。” 卡妙见米罗的发总一缕一缕地从指间溜出来，亲手替他拢起头发，又取了发带替他细细绑好。只见卡妙装作不小心蹭到，极轻地在米罗颊上偷了个香，面无表情目光躲闪。 画意，“……”楼主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么？ 画意看着卡妙那柔和的样子，很有种以头抢地的冲动，这是明月楼楼主啊，楼主大人居然屈尊给这个无名之辈束发还落魄到偷亲！ 米罗以手背重重擦了擦脸侧，“这儿有虫子。” 画意目瞪口呆，偷亲一口居然还遭人嫌弃…… 你想什么呢？卡妙扫过来一眼，画意迅速回过神开口，“二位公子请随意，有事尽管吩咐。”眨眼间，这人就消失得连影儿都没了。 呦呵，这年头明月楼分楼连小厮都会轻功？ 米罗跟着卡妙，冷不防问，“你认识路？” “怎么会……方才忘了问，咱们边走边寻个认得路的人问问罢。”卡妙轻轻巧巧回道。 现在已是深秋，快要入冬，满园桃树叶都快落光了。月色清冷，无花无果，本应很是单调。可偏偏每棵桃树杈上都挂些晶莹碎片，不知是何材质，折射光华泠泠。米罗张开十指，撑于眼前，柔光在指尖流泻如银线。 米罗呆在原地，记忆闪回是这样猝不及防。 桃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白云苍狗，往事如流。米罗忆起儿时曾拽着桃枝忽然松手，让粉雪似的桃花瓣纷纷扬扬洒了那人一身。 那儿时玩伴究竟是何面貌？可还好么？ 可无论怎样回想，只记得起一人音容笑貌。 ……卡妙，卡妙。卡妙！ 若是连你对我都存了别的心思……米罗猛地攥起五指，恨不得将掌心柔光捏作湮尘灰烬。 青袍缓带天涯剑，翩翩梦里情思掀。 米罗出神之时，卡妙又何尝不在忆往昔？ “米罗，热泉在这边。”卡妙清凉的嗓音唤回米罗神思，显是已向侍从问了路，“你泡热泉可压制体内的毒，正好我有事要同你说。” “这便走罢。”卡妙好意，米罗没有推辞。 隔墙有耳，笑着应对四皇子苏鲁特的画意只恨自己耳力太好，听完觉得心都滴出了血。 和明月楼楼主共浴？ 这是上九天揽月……你怎么不下五洋捉鳖呢？画意酸溜溜地想，怎么什么好事都轮到你。天涯剑你算什么正派少侠！吃白食！我呸！仗着楼主喜欢你，恃宠而骄！飞扬跋扈！ 不过偷看——借他十个胆也不敢的。 米罗怀疑卡妙就是明月楼楼主，那么若心悦自己这样不拘小节之人，明月楼楼主本应自然而然和自己共浴才对。但卡妙看起来完全不想和米罗一起泡热泉，这倒让米罗踌躇。 “你去，有事叫我。”两人独处时卡妙连外衫都没脱，“有我守着，你离了天涯剑亦可安心。” “你要走？”米罗一把拉住他疾道，“别走。” 卡妙还是要走，米罗扯他袖子，卡妙顾忌米罗的伤没好全，拉拉扯扯间两人齐齐摔进温泉，溅起一阵水花。米罗不着寸缕还好说，卡妙浑身湿透，衣袖也被米罗扯断了，这样出去更衣即便习武多年也可能受寒。米罗有了由头，硬是逼着卡妙脱光衣服跟他一起泡热泉。画意装成小厮过来，一看这情况，表情复杂请卡妙先泡，说一会就送衣服来。 褪尽衣衫泡热泉，卡妙始终和他有段距离。 卡妙身体没在水下，米罗离他很近，就算热气熏蒸，也能清楚看到他身上几处旧伤痕。 画意送来新衣并桃花酒，不做声的退下。卡妙舀出一杯轻嗅，确定没人自作主张往酒里放别的东西，这才转手给米罗递过去。 秋夜寒凉，泡着热泉喝杯水酒暖身最好。 米罗从不觉得卡妙会害他，接过酒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夜风吹拂，米罗束起的发仍有垂下的几缕随风轻摆，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潇洒快意，让卡妙眼中漾起潋滟水色。 卡妙也舀出一盏，小口抿了一点便放下了。这桃花酒是新酒，滋味尚可，无功无过。 他没有把自己剩下的残酒推给米罗。 这和敬不敬没有半分关系，只关乎本心。可米罗不仅没有在意，反而拿过卡妙的酒杯，对着卡妙嘴唇碰过的位置将酒饮尽，“好酒。” 米罗分明是赞这酒，目光却凝视着卡妙。 卡妙的耳尖噌地红了。 他心里在意的。米罗心中暗道，这样一来，卡妙就是明月楼楼主的可能又多了一成。 然而卡妙面无表情。他不止耳尖，每一寸肌肤都均匀地泛红，靠在池边呼吸都急促了些。莫非是热泉的作用？米罗不免动摇。 “米罗少侠好酒量，”卡妙眼睫低垂抿了抿唇，又舀了一杯，“可惜危机四伏不宜共醉，余下的酒就归我了。今夜你还是清醒着好。” 言下之意便是卡妙对自己的酒量非常有自信，和他对饮，最后醉倒的一定是米罗。 “如何来分？”这桃花酒入口绵软甘甜，却极易醉人。两盏下肚，米罗已微微有些醉意，他指着酒坛问道，“莫不是要你我一人半坛？” “当然不是。”卡妙把舀出来的一杯递给米罗。 米罗的表情僵住。 只见卡妙单手提起酒坛，豪情万丈对着酒坛喝了起来，大有气吞山河包举宇内的架势。 米罗，“……”兄台，你夸我酒量好是嘲讽我？ 哪有什么娇憨一笑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米罗呆看着卡妙喝水般饮酒，前所未有地清楚意识到卡妙是个和他自己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心头忽地涌起了不甘心，米罗在察觉到自己因着有“明月楼楼主不是卡妙”这个可能而恼怒以前意气用事，说了歪打正着的浑话。 “看我做什么？”卡妙以手背擦嘴道，“愿陪你饮酒、相互引为知己的总不会只我一个罢？” “说什么知己——其实你心里愿意嫁给我是不是？”米罗注视卡妙，柔声试探道，“妙妙？” 卡妙心里一惊脚下一滑，咕咚跪下。 米罗一见卡妙对他五体投地，瞬时慌了，“卡妙你这是做什么，忽然行这么大的礼……” 米罗说着忙弯腰去扶，卡妙起身甩开他手，平静道，“我去找吃的，你……随意。”米罗目送卡妙抖着手取过一旁擦身的布巾遮住要害深一脚浅一脚朝茅房走去，心里犯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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