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分明长着一张像极了米罗自己的脸。 米罗背后唰地吓出白毛汗,睁开眼时,猛然发现自己还在马车内,卡妙坐在一旁。里衣仿佛被人换过,车内浅香也不同以往。 “卡妙?”卡妙不咸不淡看了米罗一眼。 如果一段回忆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哪怕对着当初回忆中的另一人说也是自讨没趣。 “我怎的……睡着了?”卡妙气血上涌,奔腾如朔月潮汐。米罗只觉得卡妙看自己的眼神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心头只余一缕的疑惑已所剩无几。 几番试探,无果。 罢了,左右不是甚么大事,日后再慢慢问他。米罗把疑惑抛在脑后闭目打坐,卡妙神游太虚。米罗调息后只觉乏得很,四肢百骸皆不爽利。到武陵镇还早,他便枕着长剑静卧卡妙身旁,胸口微微起伏,复又小憩。 卡妙微微抬眼,不时偷看米罗。 整两天他们日夜兼程,武陵镇越发近了。 往武陵镇去多的是江湖儿女,据茶博士说此处是“武林”二字流传的源起之地。江湖儿女没有那么些高门大户的礼教束缚,多性情直率,行事百无禁忌。因此米罗卡妙在快到武陵镇时被人看见,传得比什么都快。一路胭脂水粉,簪花罗帕都往马车上招呼。 赶车的车夫说什么也不肯再送他们了。 米罗卡妙只得和他告辞,下车走进武陵镇。 沿街少女姑娘们纷纷取出荷包香囊,悄悄解下腰间如意结,一路流水介往二人身上抛。米罗卡妙路过一间小小酒肆,一年轻女子最是激动,抄起筷子筒就朝米罗头上掷去。 米罗听到耳后风声早早躲开。 那年轻姑娘眼见一击不中,啐一口就要脱绣鞋再掷。她身旁护卫忙拦下道,“过了过了。” 姑娘一身骑装,气质明艳动人,浑身还透着股刁蛮泼辣。此刻她杏眼圆睁,凶巴巴地扬言要米罗好看。这姑娘看着不像是什么名门闺秀,旁人看来倒更像是江湖儿女,却没人比卡妙更清楚,这姑娘何止是皇亲国戚。 天家儿子多可止这么一个小女儿,一出世就封为公主的。被这么娇宠着长大,养得任性骄纵无法无天,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呐。 “我与姑娘素不相识,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呔!掷得就是你!谁教你碍本郡主的事就是拦着不让教训那贼人?!”纱织行走在外都借着王府宗亲的名头,多少是个遮掩,“若不是本郡主脾气好,非把你打残了不可!” 好么!米罗确实想起了这姑奶奶!当初若不是自己拦着,那贼就被她打死了。是以米罗当机立断把贼扭送到衙门,救下一条人命。 纱织却不依不饶的还想找回被下的面子。 米罗一见她头就大,四肢乏力的感觉又回来了,“姑娘家家的,这么凶当心嫁不出去。” “干尔底事!”又不是我爹!你管得也忒宽了! “郡主如此暴躁,可能是肝火太旺的缘故,还是速找杏林圣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的好。”米罗并非谦谦君子式的正派大侠,堵人的话一套一套。对上这种被宠坏的黄毛丫头,他胡扯一句就耐心告罄,“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侍卫也开始头疼了,他觉得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以眼神疯狂暗示:郡主你看这人这么轻浮, 一看就是臭流氓,他就喜欢骗你这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一见米罗误终身啊。”卡妙怨念道。 纱织这才看到卡妙,正要叫卡妙表哥。又见卡妙疾摆手,连连摇摇头才按下不表。她看一眼米罗银牙紧咬还待上前分说,却被身旁侍卫好说歹说给拦下了。 这侍卫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卡妙不动声色打量纱织身边拿着弓的侍卫,将对方若有所思打量米罗的眼神尽收眼底,又在对方转而看向自己时施施然对他抱拳施了一礼。 那人一惊急忙手慢脚乱给卡妙还了一礼,这才收回目光,颇有些无措地笑着挠头。 正道魁首五宫门门主座下首徒,亦是年青一辈佼佼者。纱织得他守护很是让人放心。艾俄洛斯最擅箭术,惯用麒麟弓,百发百中。 卡妙本担心自己和米罗会引来追杀,令纱织陷入险境,谁知偷偷跟来的是个认识的人。 墙头露出一抹鹅黄,还在微微动弹。 卡妙,“……”不,还是假装不认识的好。 于是卡妙对米罗耳语“我们可能引来追杀”得到米罗认同,两人赶紧和他们告辞远远走了。 蹲在墙头的冰河眼看着卡妙他们走远。 “躲在墙头的朋友可是有事?若是,何不出来一叙?若是不愿露面,还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谁也没想到,艾俄洛斯直接从不知哪个地方取出一支箭来拉开弓蓄势待发。冰河看得眼睛都直了,直盯着艾俄洛斯身后并不存在的箭筒,一度怀疑那支箭是他从里衣领口后背那儿贴肉掏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这谜团在冰河的一生里都没被解开。 五宫门门主座下首徒算是特立独行的人。艾俄洛斯少和正道少侠互相吹捧,通常只露个脸就走,因此没认出这大白天穿夜行衣扒墙头的傻%蛋是正道照梅山庄少庄主冰河。 没被人认出来……算冰河这回走运。 江湖真可怕!师父又躲着我,再不走那侍卫该放箭了。冰河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结果他兜一圈觉得不甘心,继续偷偷地跟。 阴阳妙化法本就让卡妙五感敏锐,更何况心里还担着米罗的事。冰河这一路跟闹得卡妙不胜其烦,几次想把这徒弟赶走,又怕被米罗看出端倪,只得暗暗忍下了。 武陵镇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去处。 快进镇时米罗听到两位公子打扮的年青人言语间皆是憧憬,相互说道,“说起南山了却庵,还是妙音娘子的修行之地呢!”这倒使他想起,妙音娘子也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 北山有净尘寺,南山有了却庵,佛堂钟鼓悠扬悦耳,一年到头香火鼎盛,最是灵验。 卡妙想起前年夏至那一天米罗与几个青年才俊结伴赶庙会上香,自己以“妙音”之名扮作女子跟着了却庵庵主慧心带发修行。佛门修心,了却庵没什么深奥的武功秘籍,倒是让卡妙的悟性与对佛法的理解更上一层楼。 妙音正是卡妙儿时对米罗说过的化名。 取佛门“流水吐妙音”之意,亦是在宣扬:苦、空、无常、无我。凡存在皆苦,凡我执都是无常,唯有参透空与无我以后,才可从迷妄中获得解脱。吟唱之流水,佛陀之训诲。 千里会相逢,然而时机未到,相见不相识。 米罗不会知道面覆薄纱的妙音娘子是卡妙扮的,正如卡妙不会知道米罗疑惑自己方才怎么觉得卡妙眼熟,频频回头看他,惹了笑。 卡妙正愁甩不掉冰河呢,纱织和艾俄洛斯恰好又逛到他们附近。他在冰河往房檐上躲时二指一弹,小石子正中冰河脚下。冰河一滑,只疾呼声“唉呀”就直直掉在纱织跟前。 艾俄洛斯喊道“有刺客”就去逮冰河,种种混乱,略过不提。米罗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管他是偷香窃玉还是被纱织公主的美色所迷想要结识,再淌浑水终归不好。两人换小路把武陵镇逛了个遍,直到华灯初上共处一室,店小二送来饭菜用罢,米罗才觉不对。 这几日来的身体接触似乎太多了些。 短途从来同乘一骑,露宿野外二人相对而眠,赶路乘马车也是呼吸可闻。巧得只要住店几乎都只余一间房,总和卡妙同床共枕。 次次都这样,就比较微妙了。 米罗都能察觉到的微妙,就变得更加微妙。 “房梁房顶还是地上,你自个选罢。”卡妙倒像是真困了,爱搭不理道,“快些,我乏了。” 米罗暗骂自己多心,同上榻挨着卡妙睡下,借着今夜如水般澄澈的月光细细端详他。 素日相见觉不出什么来,然而当卡妙长发披散阖目安睡时,米罗却总会在看他的瞬间意识到,这人当真是生就了一副好样貌的。卡妙纵然辞色稀少,竟也能叫人色授魂与。 带着道不明的思绪睡下,米罗一夜无梦。 次日米罗出去打探消息,卡妙自去逛武陵镇的书铺。看到《房♂中♂术》孤本,他徘徊几次忍不住又买下来装袖子里带回去细细品读。 虽从小精研此术,还是时常温故方能知新。 卡妙捧着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一副用功样,不时还要停下来思索,以某种神奇的姿势卧在榻上调息。这是在练什么神功?米罗回来时以为卡妙在练武,偶然窥见内页人形觉得理所应当,自然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他一想起那个画面就恨不得自戳双目,又暗暗受用其好处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天色已晚,正是武陵镇明月楼分楼“霜流霰”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入门依旧每人要两锭雪花银,卡妙自去付了,不在话下。 武陵镇,桃源乡,霜流霰。 登高瞰,流觞曲水,吟诗作对,饮酒赏月。 若赶上个好天气,在“霜流霰”赏月最佳。却不想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入门费都交了,不能白来一趟,两人冒雨游园。 怪了,卡妙没带伞。 米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又觉奇怪,毕竟总拿一把深色油伞的是明月楼楼主而非卡妙。 看背影真像……是自己多心了么? 夜色渐浓,细雨如丝雾,笼着朦朦灯火看酒客推杯换盏。杯盘散乱,美人迤逦,香渺烟尘浅笑软语,将繁杂染成了流云清影。乐曲之声渐起,琵琶主调,婉转悠扬。十几个意态高华的美人披着雪白薄衫,如天上仙子,或手抚素琴,或反拨琵琶,或执白绫轻舞。 这般歌舞乐,当真不似在人间了。 卡妙暗暗把袖中书握出褶。 若是恰逢桃花花开正好的时节,夜晚挑灯赏花,别有一番趣味。山有热泉,无怪能与“忆往昔”迷人眼的金舟画舫两岸歌一较高下。 “二位公子,这边请。”小厮低眉顺眼道。 看来这是要好好招待了。大摇大摆住明月楼分楼,米罗镇定自若。来者是客,即便不速之客,明月楼照样有良好的待客之道。 待二人用过晚膳,小厮又引他们到偏厅。 青色珠帘里,有软榻平放其中,一个身形隐约浮现。一青年男子懒散侧卧,身上止裹件红色长袍,长袍下,玉白的身体渐隐渐现……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烦请恕罪。”珠帘撩起,帘后那人单手支颊,语气温柔亲切。乍看那人,米罗眉头挑了一下。无他,那人的身形轮廓、一头长发,和卡妙太像了。 明月楼分楼“霜流霰”很是有名。整个屏风都是明月楼主的题字,苍劲有力,又不失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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