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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罗早已把他忘了！半点也不记得！ 昨日种种，伤心欲绝。 卡妙的所思所想，米罗亦不会知道。 一夕寄出的情思再无回信，如泥牛入海。卡妙曾以易容千面盗得不思门独有的无情剑谱，更一度沉迷练剑，险些练得六亲不认。是妙化魔女毁了剑谱，亲脚踢他下山历练。 “怕甚？喜欢就去把他心抢来，明抢不成就用‘千面’，还要我教你么？”妙化魔女不是正派，行事更是百无禁忌。她把号令旧部的印信给卡妙就急挥手叫他走，仿佛嫌弃得很，“这般畏手畏脚的，在外莫说是我儿子！” 多年来卡妙闷得很，在自家娘那儿不知被怎么嫌弃，自认从没受到过比这更好的待遇，简直受宠若惊。此时不找米罗更待何时？ 阴阳妙化宗虽已实存名亡，每任宗主在被承认前却是要按老规矩完成两个出山任务的。通常其一是要做出名动江湖的大事，其二是勾上天下闻名的人。轮到卡妙时，他抽到的两个出山任务恰恰都是最难的：一是当着武林无论新秀老辈有头有脸的人物替本宗的阴阳妙化法正名，二是同时被正道邪道数得上名的门派联合围剿还要成功逃脱。 卡妙出于私心，还想一并设局勾搭米罗。 阴错阳差下三者皆成指日可待。 明月楼现世并不太久，按常理说明月楼楼主最不该沉迷男色。早晚也该重回江湖，去月初便要开张的分楼指点指点，顺便题字。 人间八万字，唯情最伤神。 过往爱恨情仇难以名状，米罗的爹算得上咎由自取，可卡妙也不能为之赔上自家亲娘。 卡妙兼修正邪功法，杀性虽非最重，却认定斩草要除根才能不留后患。以防米罗误会，卡妙好心对他重作一遍自我介绍，丰姿卓然，笑容明丽至极，“本座是明月楼主、原阴阳妙化宗少宗主卡妙，这下总不会忘了罢？” 连那嗓音都妖孽得很，全不似平时的卡妙。 米罗“噗”地呛了口茶，咳得涕泪横流。即便没有这口茶，大好男儿怕也会流下两行清泪。 “你你你……”若卡妙承认自己是明月楼楼主，米罗大不了宽宽心捏着鼻子忍了。便是不能成双成对，卡妙也是他的至交好友，更是年少有为、清俊冷然的青年才俊。卡妙啊卡妙，又怎会是……怎的会是妙化魔女之子！ 江湖规矩恼人得紧，正如卡妙将身份说开。仇也好怨也罢，他二人免不了决一死战。 这结果米罗当然是不愿意的。 卡妙却颇有些跃跃欲试。 “你我虽无夫妻之名，好歹有过夫妻之实。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卡妙故作哀怨激他道，“你真要如此心狠手辣，我也无话可说。” 米罗看着这样的卡妙，简直觉得惊奇了。 当天不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多想，也没怎么仔细打量那幅画。可现在回想，那位略微眼熟的画中女子至少和卡妙有四分相像。 米罗忽而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他都记起来了。 曾是武林盟主之子、正道无争山庄少庄主，落魄到隐姓埋名行走江湖；生父一去不回，娘亲的死；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从未想回无争山庄看一眼；谁是罪魁祸首，谁在背后推了一把，谁是……仇人，全都清清楚楚。 可记忆是不会消失的。 数日以来他一路和卡妙同行，在这世外桃源和卡妙相处的点点滴滴并未因此而消散，反而因为米罗想起了往事而愈发清晰可辨。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段时日卡妙是怎么对他的，为他付出了什么，米罗都无法忘记。更别提自己将一颗心全部放在他身上，如何与他恩爱缠绵，也全都是无法说忘就忘的。 米罗几乎忘记了自己该报的仇，也几乎分不清对占满了自己心的卡妙究竟是什么感觉。 不论什么感觉，占上风的都不会是恨意。 “米罗少侠深明大义，只可惜执念太深，反倒看不清身在何处。”卡妙低语，末了将指节大一物凑到唇边吹奏。那音色缠绵，似情人耳语，明明无曲调，却盘旋在心间萦绕不去。明月楼楼主擅长蛊惑人心，那毒和功法合在一起，个中滋味就要米罗自行体会了。 “你做了甚么？！”米罗顷刻觉察到自己的功法出了岔子，热血翻涌，真气在丹田乱窜。 得手之后便懒得再装情真意切吗？！ 本就百感交集不知所措，这下“被背叛”的感觉剐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痛，米罗怎么还能冷静思索前因后果？他恨不得将卡妙生吞了。 气血躁动间米罗一把掀翻桌子，任由精美的茶具碎了一地。乃至于瞬间撕破玩世不恭、温情脉脉的外皮，露出狰狞无比的神情！ 这半晌，他已用尽一切手段替卡妙开解，现在终于忍无可忍彻底被卡妙逼得发狂了！ 一念起，心魔顿生。 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卡妙垂眼看向米罗，甚至露出惋惜的神色。现在米罗对他是不是欲除之而后快？还是说，恨不得自行了断呢？ 两情相悦都是设局骗来的，米罗想清楚前因后果太容易。更何况卡妙压根没打算藏着掖着，等着米罗和他摊开来好好算一算总账。一味逃避只会让前路坎坷，刮骨疗毒虽痛，却能将腐血烂肉剔除干净再等它慢慢长好。 过程极痛，自然免不了剑拔弩张。 “我甚么？”踏碎茶壶碎片之时，卡妙喉间一凉懒懒抬眼反问，米罗的剑尖刺向他的颈侧停在那处。几乎同时，卡妙出鞘的长刀也直指米罗喉头，刀剑相抵的时候，米罗看到卡妙眼中兴奋的闪光，他的表情变换成残酷的模样，看着米罗仿佛恨不得把他活吃了。 “你气得不是我。是你识人不清轻信他人，如今害得自己进退两难——你气你自己。”卡妙浑不在意地欺身靠近，直把喉咙往米罗的剑尖上凑去。反倒是米罗把剑往回收了收。 米罗的剑格住了卡妙的刀还将那刀夺了过来，自己却在不自觉地后退；卡妙手无寸铁，却一点都没有夺回佩刀的意思。最后他们靠得太近了，温热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米罗少侠，”卡妙把个名儿念得千回百转，似笑非笑间尽是戏谑。米罗看得错不开眼，“才与我缠绵悱恻共度良宵，你这是要做甚？” 米罗咬牙盯着卡妙束发用的白玉环。 还真把明月楼楼主的信物云天令大大方方顶在头上啊！世间竟有人胆大如斯任意妄为！ “你在看甚么？”卡妙再开口声音冷如冰窖。 米罗一个激灵，神色狠戾瞪着近在咫尺的卡妙。那张脸上满是疏淡，就连被戳破的愤恨也不存在，仿佛他们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米罗只是个不值得他在意的无名小卒。 怎的掀开伪装便翻脸无情！米罗心中烦闷一口气冲上来，脸都憋红了。更可气的是他无法指责，颇有点想吐血。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敢问这一路哪件事没有明月楼的手笔？或者换个问法，哪个不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卡妙没回答他的问题。 米罗，“……”我懂了。 米罗又道，“阁下真是不简单啊。不愧为明月楼楼主。”卡妙的另一重身份他不想提。 他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妙化魔……‘妙化仙’是令堂？”真气已行岔了，内功更是难复从前。米罗强自调息面色发青，说出那女人的名号时还噎了一下。 “正是家母。”卡妙似是忆起什么舒心的往事，随手取下束发的云天令，视线虚投向原处勾起浅笑，这才不紧不慢道，“常言道：长者赐，不可辞。我娘留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明月楼，妙化宗。楼主其人，百技皆通。与那卓绝刀法同样足使人习一即可睥睨武林的，还有操纵人心之术，傲视群雄之能。 没了这些，卡妙也不再是卡妙。 “你怎能骗我！”米罗恼怒道，他发觉自己最气的不是卡妙隐瞒身份，而是卡妙从一开始就层层设局。米罗自己不幸深陷局中，连自己一颗心都难以看清，“又是改头换面又是满口谎言，连下毒这种下三滥手段都用了！非要与我行那……”都不叫周公之礼！分明是苟且之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卡妙设计于他！ “谁在上？谁占便宜？谁提好裤子翻脸无情？”说到这卡妙一脸鄙夷，刻意降低声调让米罗听得清清楚楚，“你说这话，真不害臊。” 他二人初次以后，都是不用药，不用毒的。 卡妙没把这事说出来再刺激米罗。 米罗僵在原地一脸惊讶，他八成没想到卡妙能把这不像人干的事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这也难怪，从前做武林盟主时的爹是否算是儒雅君子先不提，米罗从小跟着娘亲隐姓埋名长大。米罗的娘亲虽非出身，却侠肝义胆，一言一行中规中矩，绝不会将粗鄙之语挂在嘴边。米罗自然从未学过那些，即便走江湖言语行事也始终是有分寸的。 至于卡妙，明月楼……各分楼早已处处开遍。和他讲礼义廉耻难道不是自取其辱么？ 米罗脸上烧得厉害，不知此刻面上红成什么样了, 一手骨节攥得出响，恼怒道，“你……休要再装。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心之所向，何错之有？”卡妙抬起眼帘，直迎着米罗目光道，“在下愚钝，实不知做了甚么教米罗少侠你这样生气？可否指教一二？” “……”米罗不止功行岔了，真气都开始逆行。 这便是阴阳妙化法的妙处，一旦运功行岔再行真气便与从前大不相同，米罗就颇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再回想卡妙平日的为人，突然发现，他时而淡泊，时而事故，时而随心所欲，行事进退间总拿捏得恰到好处，简直滴水不漏。此刻看着卡妙眉梢下那双寒光凛冽的眸子，米罗的心忽而沉静下来。他默默退开，只当自己什么也没问过。 这一退，真真刺痛了卡妙的眼。 米罗心知讨了个没趣，干脆自嘲一笑，抽身欲走，却冷不防被卡妙拉住了手腕。 卡妙自始至终都平静极了，可那平静正如深冬的海，大片寒冰遮住了下面的汹涌波澜。 “米罗。” 米罗没出声，只转头看向他。 卡妙与他对视，阖目垂首深吸了口气，再抬眼时他的眸子里溢满了温柔，“问我点儿什么，但凡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其实，卡妙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米罗都不会信。 米罗没有出声，他什么也没问。 “我没法子了。”米罗手腕一痛，卡妙力道重了些，怔怔地松开了手，又脱力似的垂下头喃喃道，“不使下作手段你根本不会看我一眼，不会记得我卡妙姓甚名谁。”卡妙眼珠泛红，再也维持不住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假象。他颤声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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