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恋多年,一夕得偿所愿。卡妙设计骗了米罗,可他从不觉得自己亏欠米罗什么。话虽如此,卡妙愿意无条件满足米罗所有愿望。 米罗只觉得像一场美梦一般。 卡妙为他补过衣服,连沐浴用的手巾和净牙漱口用的青盐都亲手备好。他并不是说说而已,分明是真心想和米罗过长久日子的。 米罗因着身世特殊,娘去世之后多年过得都是颠沛流离的日子。名门正派那点面子事根本不能指望,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若是无卡妙,米罗八成得靠一身正气过冬。 “我家离此不远了。”米罗在身边,卡妙自然不会带伞。幸得连日无雨雪,伞亦不必备。 卡妙真心想若米罗不再回无争山庄,选择和他在这第一个明月楼终老一生,自己就选几样不常见能克制毒性的食物把谎圆过去。而后明月楼楼主的身份不要了,原阴阳妙化宗少宗主的出山任务也不管了,若是“妙化仙”不想认自己这个无用的儿子就请她再生一个。 江湖上卡妙别的身份也不用再去记挂,传个信死的死隐居的隐居,反正走江湖死个把人也是寻常。那些师父只会唏嘘,而后忘却。 那样卡妙就只是米罗一个人的了,天冷推个炉子摆摊卖番薯也罢,终归是和米罗一起。 只要和米罗一起,卡妙做什么都觉得快活。 前路如何,也并不值得担忧了。 与王城民窑之间的壁垒分明截然不同,第一个明月楼和浮世喧嚣不过一水之隔。只占了有山有水。岸边山形也不险拔,不过寻常绵延数里的山脉,山坳散落着零星几个村庄。 初冬。 山夜空静。 这第一个明月楼幽静雅致,前后皆有院落。长廊环水,一入夜便能映出水月相融的美景,因此在建成之初,它还叫做映月小筑。 米罗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住下的次日正巧下了第一场雪,他喝着冰酒赏了会雪景。 一旁卡妙吹埙。 米罗只觉得卡妙越看越好看,仅用发带束发再配上这银白的大氅,恁的是俊逸非凡。 可惜这雪下得不大,不然他们俩就在这中庭以雪堆个圆滚滚的雪人,该是何等有趣。 如此良辰千金不换。 神仙眷侣也未见得如米罗和卡妙这般登对。 虽说这步步景致离不开水与月,米罗是个俗人,一时也想不通其中关窍。真正让他暗生疑窦的有两件事,其一是此处许多器物不趁手而卡妙语焉不详,其二便是一处紧闭柴门内挂的画。那处是米罗误打误撞走进去的。 不是柴房,反倒像专为供奉什么人。 墙上悬着幅画,一美人轻纱着身广袖微垂,露出纤纤皓腕手按梅枝,偏头轻嗅梅蕊。她姿态曼妙,半张的红唇仿佛带着温香。 当真如仙子一般,另有种引人遐思的娇媚。 米罗心中一颤,暗暗道“唐突了”不再看那幅美人嗅梅图。短短瞬息未看清画中女子与卡妙有六分像,生着一副足以魅惑众生的面容。 若是米罗曾见过,他定会一眼认出来的。 妙化仙,当年可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妙人。 米罗没藏着掖着,直问了。隐约泛起的狐疑却被卡妙一句“不必多言”给砸得粉碎。 “是你……”米罗急道,“是你心上人?” “我已有心上人。”卡妙幽幽叹了口气道,“只是那人迟钝得很,不擅思索,行事莽撞,实力不济却还处处留情。即便我长久陪伴在他身边也视而不见,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心上人……”米罗怄得半死,偏偏无从说起,只得恨声道,“恕我直言……如你所说,你的心上人仿佛一无是处,你究竟爱那人哪一点?” 他爱米罗哪一点呢?卡妙如同初见一般细细打量着米罗的眉眼,哪里都好,哪里都爱。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骗着瞒着用那下作手段把他自己给了出去。 这传出去要教人笑掉大牙,明月楼楼主做了第一单赔钱的买卖,把自己整个人倒贴出去。卡妙啊,事到如今还不明白自己的心? 可为人一世,人总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的。 “是啊,爱他哪一点呢?”卡妙如水的目光缓缓滑过米罗眉眼,像一把刀随时都要切下来一片似的。“说不定只是缘着他不爱我这一点。” 听到这个,米罗真要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了。 可也是因为这番话,米罗始在心中认真思量,自己是到底因朋友之义与情♂欲混杂,迷了心窍,还是……当真悸动,倾心卡妙呢? 缘何情起已不重要。 米罗心知身旁能和自己并肩,整天在一起喝酒一块谈天却不会腻味的那个,是挚爱。似卡妙这样的人能时时见到就好,即便不能,如从前那般与他称兄道弟也心满意足。月圆之夜两坛好酒,谈笑立于细瓦之上,看着眼前人,哪怕他日天各一方亦是无怨无悔。 至于卡妙的身世,只要卡妙一日不说,米罗便不问。只要卡妙愿意,米罗自是无妨。 可只要是梦,哪怕美梦,也终归要醒。 二人过招时穿换了兵刃。 “妙妙,我从前无缘见你这刀刀身……”米罗翻腕平举卡妙那刀,看到在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铭刻着一个眼熟的图案。米罗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辨认出是一枚小小的云拢月纹。 云中月,月出云。 而在明月楼各分楼大堂的浮饰、所用的器物、对外留的信笺上,皆绘着神月出云。 米罗已数年未回想过自己的过去,可他毕竟还有昔年的记忆。由因对明月楼楼主熟知自己往事的狐疑,这一路他边抽空避开卡妙,边去了他猜的几处可疑之地一一查探。 新阳城隅照妆台,盼归亭畔忆往昔,武陵镇中霜流霰,还有……明月第一楼映月小筑。 其中明月第一楼的标志比神月出云更简。 这是最初的明月楼印,楼中人皆有刺青。 “你看到了?”卡妙的声音突然响起,把米罗不知飞到何处的心神牵回来。四目相对间卡妙便知米罗看透了,米罗也知卡妙心知肚明。 说这话时卡妙眼中的缱绻之色一扫而空,一双冰兰色的眸子沁凉如半融的冰雪。 “……你是明月楼中人?”米罗艰涩道。 “楼中人?不尽然,”卡妙哑然失笑,良久方休,这才温雅沉声缓缓道,“明月楼是我的。” 事已至此,扯谎也圆不回去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夜路行多终会遇鬼,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卡妙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过不是为着欺瞒米罗,而是缘着百密一疏被米罗看出。 他终究是邪道中人,装也装不成正道。 一直面无表情的卡妙突然笑了,他慢慢靠近米罗,脸快贴在一处都不停步。米罗惊疑不定只得后退,而卡妙不断紧逼,最终米罗贴在墙边一动不动,卡妙则与他呼吸交缠。 明明是无比亲密的姿势,却全无旖旎。 仿佛将出鞘的刀剑,按捺不住毕露的锋芒。 “说起来,我以为米罗少侠并不在乎我是何许人也。”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米罗在察觉到卡妙身份不简单之后便没再刻意打听他的来历。是以在他听到卡妙的问话后明显愣了一下,卡妙才施施然道,“我还以为米罗少侠一辈子都不会问,更不会想知道我是谁呢。” 其实这也是米罗的真实想法,他们之间说是志趣相投的情深也好,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也罢,其中许多阴错阳差都少不了卡妙的手笔。米罗在这里过得很好,可他从没想过一辈子和卡妙住在这里,他总是要回江湖的。 既然如此,卡妙宁可赌一把。 或是坦诚相待,或是反目成仇满盘皆输。 米罗只觉五雷轰顶。 不是不信卡妙的真心,米罗信。只是当卡妙确是明月楼主,那些亲吻拥抱、同生共死、心有灵犀都免不了蒙上一层算计的阴影。 这比什么都更让米罗心口绞痛。 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娘亲早对他说过,走江湖也听不少人感叹。米罗以为自己看淡,却想不到竟险恶如斯。 缘也,爱也,镜花水月。这一桩桩一件件非是情真意切,而是明月楼楼主精心搭好了戏台。可要被迫本色出演的米罗情何以堪! 若是旁人,米罗必拔剑而起。 可这人是卡妙。 偏偏卡妙做出来的事,叫人越琢磨越恨。 “此处不适详谈,”卡妙此言如不咸不淡泼了米罗一瓢冷水,平淡转身道,“随我来。” 米罗暗暗咬牙,攥紧了拳跟上。 “好了,你想听什么呢?只要你问,我知无不言。”卡妙与米罗对坐,先给他递过一盏茶。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优雅贵气,教人看着便觉赏心悦目,米罗便是有气也消了三分。 晨光如碎金洒落在他身上,寒风鼓动衣袂,更显得卡妙身材欣长、眉目如画,令人不敢因他的相貌而心生任何逾越的心思。 米罗瞧得明白,卡妙悟透了天涯剑的剑意。 明月楼楼主卡妙,气度从容,一表人才。当初走江湖游历之时,许多不知他身份的人都把他当作名门正派,甚至有意攀附他。因而不知不觉间就被卡妙连自家武学都偷去了,惯会偷师也是妙化魔女遗害无穷的的恶行。 何谓偷师? 自是家传绝学,易容千面。想学哪门哪派的武功换张脸编个身世去拜师,进门学就够了。不然妙化魔女不可能以同一面孔周旋于众人之间,卡妙也不可能处处偷师成功。 过目不忘过耳能诵,入他眼的武功秘籍都能回去默写出来。这般手段确让人防不胜防。 有那等本事,想做什么恶事不是手到擒来?坏哪个门派的根基都不是异想天开,信他爱自己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未免太过蹩脚。 还是说,明月楼楼主在图谋别的甚么? 思及此,米罗满是防备看向卡妙。 须知世间男女老少,能否讨人喜欢却因人而异。喜玩世不恭者有之,嚣张跋扈有之,风流倜傥有之,跳脱狡黠有之,清丽温雅亦有之……而这无数男男女女之中卡妙是最合米罗心意的那个。非是此二人天生契合,而是卡妙极擅此道,能轻易装出米罗喜欢的样子。 易容可将一个人顷刻间变为另一个人,更别提形神皆无二致。无论面上表情,周身气质,从善到恶或由恶到善,都只在一念间。 就仿佛真实的卡妙内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他能由内而外,自然而然地装成任何人。 米罗的所疑所虑,卡妙不会知道。 正如往昔记忆中的惊鸿一瞥和几年相思之苦,终究只是他一厢执念。卡妙当时少年,情窦初开,心里放不下米罗。又因正邪不两立,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向米罗表露心迹。好容易写了封情意满满的信,并着剑穗一同送到米罗跟前,对方却连看都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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