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荀柔一笑,忽又道,“奉孝还是戒酒罢。” “酒乃我性命所系!”郭嘉当即反驳,徐而拍席笑道,“看来凤卿颇有武略。” “论武略,当世谁及曹君,凤卿不过稍有些勇敢而已。”荀柔摇头,“对了,我那侄儿伯昭在曹君府上如何?” “还以为你已忘记。”郭嘉道。 “我想知实情。”荀柔一掌拍在席上。 他问曹操能有一句实话嘛。 “不必担心,他常与府中几位公子玩耍,颇为相宜。”郭嘉笑道。 荀柔眨了眨眼,“我记得曹公次子,中平四年生?” 才九岁好吗! 他侄儿都二十了,怎么玩到一起。 他相信曹操不至于虐待荀欷,但让他和曹操儿子一起玩耍这未免有点离奇。 “曹公携来礼物中有伯昭书信,含光自可阅之。” “啊?”曹操送的不是一堆金器么?一看就是从哪家名门抄来的,所以他准备的回礼,也是从袁绍这府中抠搜的物品。 他看着郭嘉颇为神秘的一笑,顿时明白过来,“曹君也太狭促了。” 信件显然有意藏着某只箱子里。 可这要说是玩笑,今日郭嘉不提,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被他们发现。 “那我也替曹公问一句,子修如何、老大人如何?”郭嘉伸展双腿,也换了个箕坐的姿势。 “曹家老大人当然在家安享晚年,至于子修,我又不是曹孟德,那般小气,连个书吏都舍不得,子修在陇西郡为官,与马腾等人共讨韩遂,建立功业,怎么”荀柔倾身好奇道,“难道他不曾有书信给孟德兄么?” “有当然是有一封,劝曹公要恪守忠义之道。”郭嘉拈须笑道。 忠心是一回事,看笑话当然又是一回事。 要放之前,这不能算笑话,可眼下曹操既然与荀柔和解,长子曹昂如此,也可以算美谈了。 “那就好”荀柔还待说什么,就听见外间声动,当即住口。 片刻,荀攸在前,领着一个传令兵入内来。 “荀将军已至,然为曹使君阻拦在城外,不得进城,曹将军使我速来禀告太尉。” 荀柔一惊,一眼望向郭嘉,见郭奉孝一脸淡定,顿时皱眉,“阻拦入城?孟德兄意欲何为?”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一时头晕脚下一晃,被身旁荀攸直接扶住,“小叔父勿急,曹君携大军前来支援,忠贞守国,攸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荀柔也反应过来。 固然支援什么的,不过是彼此随便找的借口,但郭嘉来找他,既是访友,也是表明曹操的态度。 曹操大义不改,对他本人小有不驯,不过是玩笑,他得展现点容人之量,可超出界限,性质就不同了。 两边兵马悬殊,曹操这么识时务的枭雄,无论怎么,此时都不会做出越界之事。 “凤卿得胜归来,我自应当出城相迎。”他定下心来,理了一理衣袖,“奉孝可愿随我同行?” “敢不从命?”郭嘉拱手笑道。 荀柔这时才注意前来的信使,“君非前番来报孟德兄至邺之人?” “是,”传信使没想到自己竟被太尉记住,顿时激动道,“小吏李何,乃赵国李牧将军后人!” 这名字完全没印象啊。 李牧他当然知道,战国名将嘛,前汉飞将军李广就是其后人,不过已经五六百年,后嗣衰落无名也很正常。 能作传信使,也是将军亲信了,荀柔于是又看了一眼这位名将之后,“李牧将军乃是忠义无双的智将,君且勉力,多读兵法史论,方不堕家名。” “谢太尉指点!”李何立即俯首一拜。 这一句话,足以让他获得更多资源谁不知道,曹性将军就是因为学习书文,而得到太尉赏识呢。 城外郊野,已打起来了。 荀柔赶至,只听鼓声如雷,几方兵卒围拢,不断呼和应援,中间却是两人各执兵器,正骑马相斗。 黄尘滚滚,兵戈交错。 荀柔到能分辨出自家侄女,对面那个小将,就有些看不清了。 不过,也不要紧,先找正立在鼓车上击鼓作兴的曹操,至于对面击鼓的,则仿佛是张绣这个之后再计较。 “曹孟德!”他立即喝了一声,先定基调,“你怎如此无耻,欺负小辈!” “这是什么话?”曹操大笑,却也适可而止,停了鼓槌,“不过是小儿辈一时意气之争罢,场下乃是我家文烈。” 文烈,自然是曾被曹操赞为“吾家千里驹”的族侄曹休了。 能被曹操选择,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显然是曹家下一辈杰出人物。 荀柔弃了马,登上车,果然还是车上位置更高,看得更清楚,然而他实在不通马战,也看不出胜负。 “凤卿远路而回,正是疲敝饥渴之时,如何论得胜负?你家这小马儿,分毫不讲侠义。” 很好,对面的鼓声总算也停了。 场中两人各自控马退后一步,再放下兵器,下了马向鼓车过来,并同在车前行礼。 “不过相互讨教一场,含光何必着急?”曹操笑道。 荀柔呼吸一滞,发现自己今天又犯了一回傻。 “禀太尉,骑都尉荀凤卿已攻克河间,擒得河间太守、袁绍从侄高幹,故前来复命。” 幸好,这回又有荀襄。 一身胄甲的女将,见情形不利,上前朗声报来。 她甚至都不提这一场争斗,俨然没将城门这场波折放在眼中,所以不值一提。 荀柔欣喜,他家小姑娘历练出来了,“即刻在城东扎下营寨,与曹性将军为邻,安顿士卒,今日设宴,置牛酒,以享三军,明日之后,论功行赏。” 荀襄干脆应命,转身叫上张绣,走到自己兵卒之前,立即传达了荀柔命令。 “好一个英俊女将!”众兵卒欢呼中,曹操抚须赞叹,忽而转问荀柔,“此女适与何人?” 多说多错,荀柔认为,自己今天还是少说闲话得好。 “曹君可要一同祝贺?”他扶着栏杆,跳下马车,迅速向荀攸靠拢。 “我还有事,先回城中,安排妥当,再请君赴宴。” 曹操望着荀襄离开的背影,兵卒在其命令之下,秩序井然的跟随离开,抚须问道,“文烈以为如何?” 清俊的银甲少年,惭愧道,“是休无能,不曾先擒之于马下,回去必勤练马战之术。” 曹操摇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为将者,所持岂是勇猛,你当学领兵之道了。” 若论斗战,曹休只是尚不得赢,可若论其他……就是真的一时胜负,此时想来,也无意义。 曹操也不知自己想看到什么,可也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284章 休养生息 在荀襄帅兵至邺过后不久,曹操果然带兵走了。 他这一走,荀柔睡眠质量也提升了,头脑也清明了,天也蓝了,风清水静。 不是惧怕,只是曹操在一日,他就一日不能安心。 难怪人道,初生牛犊不怕虎。 人越经历,越见识,越是小心。 从前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实中却实实在在发生。 原则上他相信曹操已被自己说服,这段时间一直以来不曾停歇的小动作,反而证明这一点,但心理上,尚未取得压倒性优势前,他都分毫不能放松。 人性,不能赌。 这不是针对曹某人,而是每一个有可能靠近,威胁到政权的势力。 眼下的胜利,只是表面胜利,战果尚未稳固,被袁绍统治好几年的冀州百姓,就是要让他们重新习惯红底黑字的“汉”旗,也还需要一些时日。 如果放在后世的游戏里,现在“汉”势力,刚开始重新加载在冀州这片土地。 其他州郡,司隶的进度很不错,政策上传下达顺畅,百姓认可;凉州还差一点,但进展顺利,百姓对大汉也有了归属感;益州进度看似不慢,始终跑不满,百姓对朝廷既向往又满怀警惕;冀州……则才刚刚开始加载。 当然,只要没有施法打断,发生大战、饥荒,只要让百姓能活下去,进度条就会不断生长,大汉的血量也会越来越厚,血防越厚,越不容易被推塔。 这也就是所谓的“势”了。 曹操今日一走,明年再见,局势就会大不相同。 曹操礼物中荀欷来信,算是小小惊喜。 衣食无忧,不受怠慢,这些当然都是虚辞,曹家对阿稷当然不敢差,但也绝不会那样自在。 不过,虽是软禁,毕竟名为做客,曹操夫人卞氏对他提出的要求,的确尽力满足,于是他借用曹家资源,埋头整理补充当初格物学的书。 荀柔见他在信中提到好几个当年他们未能尝试的试验,以及他许多想法,确信阿稷终于走上了适合的道路。 这个侄儿,几乎是他看着长大。 他当年教那些孩子物理、化学等知识,归根到底,并不是为了培养科学家,是希望教他们学会用科学方式来观察、分析、解决问题,而不是用孔子的“道德人伦”。 他永远记得小时候听过的事,一个县里,百姓因为穷困养不起孩子,只好抛弃,新上任的县令不着急改善民生,而当做道德问题,下令弃子者杀。 这个故事内核与“何不食肉糜”,根本毫无分别,但这位县令因此扬名天下,成为官吏表率。 他当初是想教出,不会用这种方式治理地方的基层官吏。 阿稷学得很认真努力,成绩很好,他的记忆力也不错,但心性太过温柔,还是不适合为官。 他那时候无法明言,阿稷毕竟是兄长的长子。 况且,阿稷自己并非没有愿望,那时候,他是家里第三代唯一的男孩,他一直很有责任心、很努力,期望将来顶立门户。 后来,荀欷随父去青州,他曾写信希望他继续学习,荀欷也曾做出提净海盐的工艺,只是还是繁冗昂贵。 内陆湖盐、井盐天然就比海盐洁净,对比起来,昂贵的海盐,只有猎奇,或者为讨好荀家的人,会买来吃。 反倒是粗晒的海盐,因为价格更低,销量更好,也受百姓喜欢。 后来,荀欷不再深入研究,又专心回到了政途。 再然后,父亲过世,兄长让他回长安奔丧。 那时候,荀柔已经是太尉了。 长安表面风平浪静,政治形势却不好,他没有孩子,阿稷是他亲侄,才能却不足以撑起身份,所以他只能将他按在家中守孝读书。 结果,还是不能避免他涉险。 听到荀欷独自前往徐州赴任时,他不能不担忧。 一路都是战乱区,徐州内部又太复杂,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中很容易消失。 这一路,可能为蛇鼠所伤、可能坠马受伤、可能感染疾病,可能被劫匪、被盗贼、被乱兵所杀,可能被刘表、袁绍、袁术等人所俘,即使到了徐州,也可能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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