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之学,法天象地,精深处,穷究宇宙大道,岂是巫医术士之类可比。”荀欷冷哼一声。 曹彰也道,“先生果然照着荀太尉之书教我们。” 两个弟弟都来劝解,曹丕这才下了台阶,解开怒容,恭恭敬敬向荀欷行礼道歉。 心里却暗想,自己两个亲弟,性格并不温顺,荀伯昭能将这二小驯服,倒也不是无能之辈。 荀欷挥挥手,不同他计较。 他是不大喜欢这曹家老二,不过也无所谓。 在曹家关了许久,他得的最大好处就是被磨出了耐性。 在长安,在青州,由于叔父无子,他听得各种风言风语,原不以为意,其实还是受了影响,反倒是东出这一行,让他认清许多事。 曹孟德既不能杀他,也不会放他,叔父又将颍川时编写的格物书送进来,他也就沉下心,做起学问。 “丕公子是贵客,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父亲让我来告诉荀先生,太尉在中条山大破袁绍。” 荀欷神色一振。 “父亲欲会同常山、乐安两处荀家兵马,共击翼州,希望荀先生以大义为重,俱书二封,向两处陈说厉害,共攘天下。” 荀欷脸上立即浮起怒气。 厚颜无耻! 他抿紧唇克制住了。 曹丕还站在一旁等待他回答。 “可以,”荀欷冷静下来,“只是军国大事,我才微德薄,友若叔父或是我父,皆不会听我之言,况且叔父必有安排曹兖州已经迟了。” 信,写与不写,不会有一分影响,曹操都会出兵。 不过,这又如何。 他虽不通军政,但还是能看得着大局,且天下必有许多人看得出大局。 大局就是,袁绍这一败,天下定矣。 这次换曹丕脸色一沉。
第271章 何为继 天下已定么? 曹操听过曹丕的回禀,只是点点头,然后将两封信浏览一遍。 “回去读书罢。”曹操将信递给郭嘉,程昱等不及,凑上去一同看。 “是。”曹丕恭敬的行了一礼。 曹操端坐着,望向次子,他与长子,一年也难通一回信,丁氏前几年不时有信来,说一些家事,这两年也少了,今年起一封也无。 老爹倒两三个月来封信抱怨他弟弟一直不得受官,家中田产少,只够吃碗干饭,日子过得艰难云云,都是些旧话胡话,对他无甚慈爱关怀,对长安局势变化,也一点不知。 “我儿近来治何经典?”曹操忽而起兴。 “方学《尚书。禹贡》。”曹丕更加恭敬端坐的回答。 “荀太尉文章,可曾读过?” “荀太尉之作,言辞平朴,嗯……虽略失典雅气韵,然立论别具一格,与众家不同,”曹丕小心斟酌字句道,“《四民论》体查民情,议论清楚,《矛盾论》似近似阴阳家之说,至于《论史序》、《实践论》……未免有些悖于常理” “小子无知!”曹操指之道,“太尉作文意邃深沉,穷究人事天理,你一介童子,岂敢随意褒贬?” 曹丕浑身一紧,低头颤声道,“是。” “二公子毕竟年少,主公何必苛责。”郭嘉笑吟吟抬头劝解。 “荀太尉在此子年纪,已经造竹纸、辩六经、诛张角、为王师他哪算年少?”曹操摇头,语气缓和下来,“你去之时荀伯昭在做什么?” 曹丕赶忙将荀欷差使曹彰之事说来。 曹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回去将荀太尉《四民论》诵读百遍。” “唯。”曹丕长揖以应,躬身正待退下。 “主公,此次出征,不如让丕公子随军如何?”郭嘉忽而又道。 曹丕立即期待得抬头,只不敢开口。 “含光《实践论》的确有些道理,事不亲践,难知其要,赵括之纸上谈兵此之谓也,听闻公子亦尝习箭,能作左右射,主公不如亲教以兵法,以增之能。” “也罢,”曹操凝视了片刻,看得曹丕差点再次埋下头去,这才一挥袖,“你还不去准备,出征时跟随而来。” “是!”曹丕心情一振,当即大声一应。 见他比来时步伐轻快的离开,曹操却抬头倚案扶额。 “主公,可是头风犯了?”郭嘉与程昱连忙弃了信,围上去。 曹操浓眉紧锁,忍了半刻钟,这才一头冷汗的呼出一口气,将信递出,“此次出征后,仲德(程昱)留守兖州,与子孝(曹仁)一同、继续照长安之法推行新官制,此时还要多多费心。” “主公放心。”程昱长揖,双手接信,见曹操不再说话,他连忙知机告退。 “奉孝以为,天下果然已定么?” 程昱离去后,曹操豁然而起,负手转身,望着身后兰锜架鲨皮所裹的重剑上。 郭嘉一摆袖,做出放松姿态,倚席一笑,“棋局未完,如何称定?况天下之事,非在一时,况含光才智超脱,行事切急,恐为庸人所挠。” “不错,天下大局尚未有定。”曹操缓缓拔出剑,双手擎住剑柄,跨出厅堂,于细雨飘潇间,执剑而舞,且舞且歌。 “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君子多苦心,所愁不但一。 我愿于天穷,天意以余菲薄。虽怀一介志,是时何能与! 不戚年岁往,但忧世不治。将何照光曜,释衔不如雨!” 秋雨初歇,天色未霁,庭树染黄,一片戚寥,郭嘉拍席而和,目光悠远。 “何以立功名?何以酬知己?何以助王业?何以慰平生……” …… “你家将军邀我共击袁氏?”荀谌放下手中信,笑向使者道。 “正是。”使者连忙点头,“袁氏久有不臣之心,据冀州而欲天下,今绍新为太尉所败,正是冀州民心动荡之时,其子谭为庶孽,不得众心,必不能守,一战卒可定。” “虽如此,曹兖州无王命,岂能越界干涉他州之事?” “如今天下板荡,朝廷在西,消息缓慢,军情如火,我家主公只是担心一但失机,又使袁氏重整旗鼓。”使者立即道。 “这倒不必担忧。”荀谌笑着摆手,“曹兖州不知,太尉前些日便下令,命平难中郎将张燕南下,攻打邺城,如今已走在半路,若待曹兖州至,”他复又一笑,“倒可以在邺城,候太尉至,共把酒言欢。” “……啊。”使者一时愣了。 “不过,若曹兖州果然要去,也未为不可,”荀谌依旧笑道,“闻孟德与我族弟含光乃是旧友,二人数年不见,今得相见,亦是美事。” 使者不过是寻常舌辩之士,听得此话,慌忙回去复命。 荀谌遥望其背影摇头。 曹孟德多狡诈一人,手下居然这么好忽悠。 邺城哪里好打,袁绍三子中,中子袁熙为庶出,最不得喜爱,却常于外领兵,而留下辅佐其人的,又是冀州名士田丰,田元皓,虽不得袁绍之心,却是其麾下少有真正知兵的谋士。 不过,这一来一去,本也不过是对方客气客气,说不定曹操此时兵马已出界了,多半夺清河郡去了。 曹操不比袁绍,他家族弟要天下归心,还要长久计较。 “阿父,何以摇头?”堂外哒哒跑进一个白皙圆润的三尺小童。 小孩穿着一身红绸衣裤,蹬着一双五彩绣花丝履,端是个五光十色的大红包。 “这莫不又是你外舅孙家送你的?”荀谌一揽抱住儿子。 他一向不从世俗作严父,小儿圆润可爱,该抱抱,该亲亲,顺意而为。 因和孙家结亲,早早取名荀闳的小朋友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阿母说,这是好意,不能拒绝。” “当然,你外姑真是疼爱你。”荀谌指着儿子领缘上细细的花纹,“就是宠坏了你,孙家女郎麻烦大了。” 荀闳还未到知男女之情的年纪,只不高兴的反驳,“不会麻烦,不会宠坏。” 荀谌一笑,“那你要好好习武,否则孙家那可是世代将才,女儿又得宠爱,打不过你几个舅兄,将来要吃苦头。” 孙家近来态度颇为殷切,恐怕是按捺不住,想要朝廷支持讨伐袁术,也就是期望朝廷能在西南稳固刘表。 但眼下看,他那族弟的心都在中原,恐怕是无意南方。 不过,如今南方混乱,袁术拉拢地方宗贼,扬州牧刘繇……未必能支持多久,说不得到时候一场混战。 “我才不惧,”荀闳将头一昂,“就算是舅兄,也需明理,我依礼相待,他们如何能动武?就是外姑也必不许。” “好好,”童稚之语,单纯可爱,荀谌心中虽想着局势,却也忍不住一笑,“你到是找了个好依靠,为父不必替你担忧了自去玩耍。” 他往儿子臀部一拍,含笑挥手让堂中从侍磨墨。 曹操的消息,并他对东南的猜测,都要传信出去,至于如何调度安排,且让含光文若他们商议,他一个小小从五品郡主簿,又如何自寻烦恼。 …… “至今还无消息,按路程,今日张绣该到朝歌了。”荀柔望着地图,神色倦倦,叹了口气,将氅衣拢紧,“袁绍也太能逃了。” 他此时正在雒阳。 由于劳顿抱恙,实在不堪急行,未免耽误事,他留在雒阳,让已在此处的张绣领兵继续追击,贾诩随行为参谋。 这场仗最后的关键,最后竟是阻击袁绍归冀,也着实未曾料到。 袁绍不守雒阳,收拢雒阳兵马后,领着部众冲破阻拦,干脆向东北逃亡,逃亡速度之快,沿路抛洒兵将,甚至将未能及时赶回的淳于琼都不顾,俨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冀州。 从整个局势看,袁绍的选择当然是对的。 雒阳几番遭遇兵乱,就是钟繇坐镇于此,也由于民力不足,未曾修缮,况且此处虽为袁氏中转,囤粮也不过一月之数,不足为守。 若袁绍守在这里,可谓是瓮中捉鳖,然其干脆的逃向冀州,则未免节外生枝,给他增添许多麻烦。 “就以眼下看,袁本初比起当初项羽,气量大些。”荀柔转头向荀攸。 袁绍要是羞愤自杀多省事,竟如此百折不挠,也算是英雄气概。 不过,他已传信友若与兄长,常山的平难军出兵,以控制袁谭,避免冀州袁军南下接应。兄长所领青州兵,则北出汇同幽州刘备,攻打渤海、河间等郡,主打一个乘机打劫,就算一时不能收复,也可让这几个郡自顾不暇,不能支援袁绍。 “小叔父是决意铲除袁本初了。” “中原一定,天下算则定了十之八九。”荀柔将自己团在榻上,闭上眼,“这次出征,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出征了。” 荀攸微微一愣。 荀柔昏沉沉的摇头。 主帅岂能三病五灾,连行军都无法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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