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姜峻举荐赋闲数年的同乡赵融,这位灵帝时的西园校尉,因为凉州出身,一直被朝中被排挤,如今训练新兵也有了用武之地。 荀光也找到扩张恤孤寺的突破口,带领属下女吏奔波各郡县乡里。 阵亡的精壮青年,往往是一家顶梁,而失去支持的家庭,在如今这样灾荒年月,没有扶助,就会陷入深渊。 她知道朝中拿不出多少支援,所以也没有向荀柔讨要,只是带着女吏到乡里去,将这些人家组织成社,他们都有田地,只是孤弱无法耕作,但众人聚在一处,老人就能照看小孩、做些家务,青年女子们一起,也可借用农具,相互协作,同时,人多势众,就可以抵御欺侮。 这是一个完全可行的计划,当荀光向他陈述过后,荀柔再次对她刮目相看,让她务必上书奏报尚书台,再从尚书台明文下旨批准施行。 如今每到一地,荀光都会给他写信,既有恤孤寺建立事宜,也有当地风俗民情,物价舆情,人物官吏。 时至今日,荀柔才与自己认了数年的妹妹有了一点私人交流,真正开始认识熟悉起来。 沉着、稳定、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渐近。 荀柔睁开眼,转过头。 “小叔父。”荀攸恭敬的按礼向他一揖,神情依旧沉稳,只是鬓发添了银丝。 “请坐。”荀柔抿唇忍下将冲出口的叹息。 安定受袭后,接着就是益州刘范自立,有休若兄在,安定尚能血债血偿,追讨损失,将亡者收敛送回长安。 蜀道难,如今却连消息都查不清。 成都已乱,这倒也不奇怪。 刘范这一回造反自立,多半是先前探听到长安内乱的消息,与当地利益受损的士族合谋,一起反叛。 这些士族拥刘范上台,认为自立更得利益,就会有一些认为归附朝廷更有益的人,认为自己利益受损。 同时,蜀中形势复杂,多族杂居,地广人稀,民风不驯,出了名的难管,而刘范一直在外,在益州毫无根基,就是刘焉旧部,也不会都买他的账。 所以乱起来,根本不足为奇。 刘范这步棋之臭,完全就是利欲熏心,飞蛾扑火。 甚至,荀柔猜测,其中说不定就有刘表挑唆,意图吞并益州。 然而、然而……这些权利斗争下的牺牲,鲜血淋漓。 人命太脆弱了。 他甚至不知如何安慰。 公达只在家歇了三日,就回御史台办公,荀柔私下问陈群,都道御史中丞公务分毫无差,与平时无异,只是晚膳后会多饮两杯。 “可是战报?” 函关的战报总是三日一回。 “有。”荀攸轻轻颔首,“不止战报,还有……常山荀友若来信。” “友若?” “是,”荀攸点头,轻轻看了荀柔一眼,“荀友若道,伯昭在去徐州途中,被兖州曹操所截,已探明消息,现囚于兖州牧府中,并无大碍。曹孟德道,伯昭路遇袁绍追兵,为夏侯惇所救,请在府中做客,然而友若数次遣使前去,只不得见面。” 荀柔躺在榻上,晕眩得闭上眼睛。 “小叔父?”荀攸凑近轻唤。 荀柔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没事。” 他睁开眼睛,“你等一等。” 荀攸果然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 过了将近一刻钟,荀柔终于厘清思路。 荀欷如何被曹操抓住已不重要,他眼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重要的是,曹操必是打徐州的主意。 甚至,以他的能力,说不定已经拿下了。 “是我失算了。”他再次重重吐出一口气。 “据友若所得消息,元常本要安排伯昭取道常山郡,再回转东南,只是伯昭不许,一定要取道陈留。” “伯昭是担忧时间急迫啊。”荀柔当然明白,“是我贪心不足,徐州路远,又是一块飞地,我一直妄图染指,终受其患幸伯昭无事。” “我自当致信曹孟德,既是做客,就请他照顾一二,”他想了想,又向荀攸说道,“再送几卷书去,就让伯昭在兖州读书,衣食无忧也不错是我这几年急功近利,太逼迫他了。” “啊,差点忘了,就请表夏侯惇为徐州刺史,”荀柔将额头一拍,“输虽输了,还是大度些伯昭平安足矣。” 他不由自主重复着。 “是。”荀攸自然能体谅他的心情,轻轻点头附和,接着将战事变化一一说来。 正述说间,却见陈群捧着一封信匣进来。 他虽竭力抑制表情,但只那忽轻忽重的脚步,就叫人察觉异样。 “捷报!尚书仆射荀宜、校尉荀缉、广汉郡守张既,联络蜀郡郡丞甘宁,彝人孟建,已除平叛乱,夺回益州,诛杀反贼刘范!”陈群激动道,从语气中就能听出他如何难以置信,如何惊喜。 “啊!”荀柔倏地双臂支起上半身,“消息,可靠么?” “正是从成都传来的消息。”陈群立即道。 “公达!”荀柔激动道。 荀攸正扶住他的肩膀。 荀柔抬手抓住荀攸的手臂,紧紧抓住。 “公达,元和……阿平……幸甚!何其殊幸!何等奇勋!” 克制、忍耐、收敛,他已经许多没有感到如此鲜明的高兴。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高兴! “公达,我们要共饮几杯!此大幸!大幸啊!” “此既君家之幸,亦是天下之幸,愿祈一杯同庆!”陈群也欢喜插话道。 荀攸沉默着,忽而唇角猛然的抽动了两下,又立即抿紧,不过急促起伏的呼吸却克制不了了,于是终于放弃似洒然一笑,“是,是当饮几杯。”
第256章 突破 天地如熔炉,暑气灼人。 地面如同被炙烤过,尘埃飘荡起伏,不敢落脚,焦灼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种天气下,操练都改在太阳落山之后。 太阳一升起来,兵卒们就藏进帐篷、工事、甚至戎车的阴影下,放眼望去,仿佛一座尘埃弥蒙的空营,只有细看,才能注意那零星支在阳光下的哨兵戈矛的银光闪动。 荀襄一身盔甲,立在大帐中。 硕大的羊皮地图在她面前展开,是整个司隶加上并州上党。 这张图,她已看过无数次,纵使闭上眼睛,也能描摹出其中每一处山丘,每一处河流,但她还是看得很仔细。 帐中没有一丝风,汗水将头盔的缨绳都湿透了,浸染成褐色,往下不时淌下汗水。 叔父来信告诫她的谨慎坚持,她已经体会到了。 漫长的对峙,带来逐渐的松懈、倦怠、放纵。 开始时,彼此交战频繁,雒阳附近由于并无良好的地势,再加上袁军初战,动用数倍的兵力,朝廷军只能且战且退,退回函谷关,到此战况方得转机,她借函谷关地势,阻拦住了袁军脚步。 从并州北来的胡族兵马,则被拦在安定数年来,不断加固的城墙之外。 很快被阻于函谷关的袁军,转变了路线,不再坚持攻关,而仗着兵多将广,分兵两路,意图绕过函谷关。 南线逆雒水一直向前,占领了兵力薄弱的弘农,而北面则与胡族兵马合并,攻向河东,被阻拦在王屋山、箕关一线。 随着天气炎热,双方都受到影响,两线自五月中旬,交战逐渐减少。 敌军远来,我军依靠关中,原本这是很好的修整之期,只待时机一至,就可一战而定胜负。 然而但她巡视时,却发现不少将领脱卸胄甲,废弛训练,甚至白日里在河流戏水乘凉,被发现后还振振有辞,声称这种天气,敌人也不可能来攻打。 认为关中占据地利,如今粮草充足,就此僵持下去,袁氏退兵不过是迟早。 然而,迟早?多迟早?退又后退到何处? 从益州经蜀道运来粮草,耗费多少民力,朝中支援,岂是懈怠的理由。 她以鲜血警醒众人,但始终清楚,一切都因为自己威望不足。 粮草充足、士卒精良,将校勇悍,谋士精明,任何人为帅,都不该只做到她现在这样程度。 知道叔父不能领兵,袁氏才敢举旗造反。 否则这些年,袁氏何以连空虚的雒阳都不敢窥视? 叔父不愿给她压力,让她守住关中就足够了,可是叛军来袭,不能取胜,只能借助地势龟缩,待其自退,这难道不会让天下人耻笑么? 更何况钟元常公告诉她,兄长为曹氏所囚,徐州极可能落入曹氏手中。 叔父教导教导过她,战争是朝堂的延续。此消则彼长,彼长则此消,若不能击败袁氏,则天下将如何看待朝廷,如何看待叔父? 所有人都只期望她守住关中,但她从没这样想! 她一直并未停止寻找战机。 宜阳、平阴。 她回头向帐中的两位年长的谋士。 两人都缣巾、蝉衣一派洒脱隐士风范热得没法保持端正衣冠了。 贾诩长眉挑了一挑,然后依旧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双手捧着冰盏。 “在下赞同攻打宜阳。”钟繇则望着地图,皱着眉道,“南军由袁将颜良为前军,淳于琼为中军,兵力较少,不需太多兵马,即可攻下,得宜阳,则断其后路,则复弘农可望。” “弘农在河之南,此时取之,有何益处。” 钟繇面上一红,瞪着他强道,“先下弘农,折袁氏一翼,如何不好?” 贾诩向荀襄欠了欠身,“将军若要全功,当攻阴平,阴平下,则雒阳可复,否则纵得弘农,如何治理?况其南接荆州,使刘表北望,未必得宜。” “阴平,袁军北运粮草赖此,必有重兵防守,攻之岂易?”钟繇立即争辩道。 荀襄听明白了。 “元常公是担忧我不能攻下阴平吧。” 钟繇语滞。 “所以,钟公亦是赞同,攻击北线的。” “再等半月,待袁军士气消耗,再出兵更为稳妥。”钟繇道。 “再等半月,我军士气亦会消耗。”荀襄道。 她走到钟繇面前,双手执壶,倒上一盏冰水,“我知元常公并不信我,然叔父将虎符交与我,命我为帅,如此信重,我岂能令他失望。袁氏,强弩之末,竟敢谋反,若不除之,岂不让天下人以为朝廷软弱可欺?” “请元常公坐镇中军,我亲领一万兵马,去取阴平,不下阴平,誓不回转!” 荀襄捧着冰凉的铜壶,真诚道。 钟繇张张嘴,叹了一声,“贤侄何必如此,你若有失,我如何见公达、含光。” “若不能战胜袁氏,我又有何颜面回见叔父!”荀襄正色道,“还请钟公与我勠力同心,共击袁氏!” 望着那张容貌年轻俏丽,神情却严峻肃杀的脸。 钟繇还要叹气,竟叹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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