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冷。” 他没动,也不打算劝西泽尔下去,就重新看向那片白茫茫的天地,以及视线里偶尔出现的几个黑色小点。 西泽尔用力扯扯他单薄的衣服,在他耳边大声说:“跟我下去嘛!我都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被抓住衣服的时候他下意识还手,然后两个人在塔楼上打了起来,这本来也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不过这次还没过几招西泽尔就打了个喷嚏,看起来是冻得不轻……他都说了人类幼崽别跟上来。 他也不打了,蹲下来把掉在地上的毯子裹回到西泽尔身上,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 西泽尔就坐在地上,缩进毯子里,闷闷不乐地问:“所以为什么不给我过生日?其他人你不喜欢也就算了,为什么我的生日你也不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了个问题:“生日是什么?” 西泽尔的沉默比他更久。 过了好一会儿,西泽尔才站起来,硬拉着他往下走,边走边说他就知道维兰德不靠谱,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教一堆,看看这人都干了什么啊! 他跟着回到城堡,风雪的声音在他背后隐去。 西泽尔给他念叨了一路,快到大厅的时候,狐疑地看着他,问:“我们平时说话你真的能听懂吗?” “能。” “所有词都能听懂吗?” “大概。” “不要大概啊!所以你每次都是不懂装懂吧!多少有点表情或者说「我听不懂,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吧?!” “没那个必要。” “又来。” 西泽尔用力扯了扯他的脸,但银发少年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要说有,大概是从“有点不耐烦”变成了“很想打架”的表情吧。 西泽尔能看懂,所以在他真的动手之前放开了手,说:“总之以后每年的今天要给我送礼物哦!” “……你明天不就离开城堡了吗?” “我不管,反正礼物不能少,你可以放在我房间里,等我回来的时候拆。” 走在前面的黑发少年说得理直气壮,他却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麻烦。” “Juniper,”西泽尔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忽然转身,两个人差点撞上,在他下意识退开的时候,西泽尔抓住他的肩膀,问,“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你记得吗?” “……” 他哪里记得这种事,就连自己的年龄都是根据老学者的故事推断出来的,不过看着西泽尔好像在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移开视线,不情不愿地说:“不记得,但维兰德会给我礼物,在每年……我们最初见面的那天。” 维兰德从来没说过为什么。 维兰德自己也不过生日,就好像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一样,不过对每个孩子来说最有纪念意义的那天,维兰德还是会送礼物的……吧。 他只记得阿法纳西会收到礼物的日期是11月7日。 “哪天?” 西泽尔看他发呆,就凑过来,在他面前蹦了蹦,又问了两遍:哪天呢,哪天呢? 他被问烦了,正好也走到了大厅的门前,推开门的一刻,他说—— “就是今天。” 他牵着Linnea在雪原里见到维兰德的那天。他用对其他人来说或许很轻、但只要说出就不会反悔的一句话,把自己交到维兰德手里的那天。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给Linnea报仇,也给城堡里的…… “太好了!那我们是同一天的生日啊!”西泽尔抓着他的手臂,撞开了大厅的门,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厅里的人都看过来,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看到他,跳下椅子就往他面前跑。 “哥哥来了!” “外面好冷啊,哥哥真的不冷吗?” “谁要管他啊……就让他在外面晾着吧……” “不准说哥哥坏话啦!” 他低头看扑到自己面前来的小孩,终于慢慢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晚餐一直是城堡里所有人一起吃的,只是他经常不在。大家也早就习惯偶尔找不到他的情况,只有在睡觉之前会找找,以免真的把人弄丢,但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他的时候就去高处,或者远处,他不喜欢待在有人的地方,所以要么是无人踏足的高楼,要么是寂静平缓的冰川。 他坐在长桌的一侧,靠近维兰德的位置,但维兰德不在,这人不在就没人去找了,毕竟他总是不在。偶尔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一些消息,也会把Juniper叫到书房,没人知道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只是维兰德走的时候,Juniper总是睡着的,怎么叫都叫不醒,直到第二天。 ……他自己倒是很清楚,无非是在他的意识里从小烙下印记而已,只是那时候的他明知维兰德在做什么,却也因为答应过而不会反对。 那时候。是这样。 装着莓果果汁的杯子忽然放到了他面前,他缓缓抬头,看到整个餐桌上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在看他,期待他能说点什么……能说什么? 他接过五六岁的小女孩递给他的杯子,说:“早点睡。” 孩子们闹成一团,说这样不可以啦,明明说好今天可以晚睡的;几个大人无奈地笑起来,医生跟他对上视线,反而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他把果汁喝了,有点酸,还有点苦,反正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Juniper,”西泽尔小声对他说,“生日快乐。” “不用。”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也要走了,”西泽尔自顾自地说着,“我想想……我想想……我把我的钥匙给你吧?虽然不知道是用来开什么的,但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为了强调,西泽尔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遍。 他知道那把钥匙对西泽尔来说确实很重要,所以没能理解西泽尔在做什么。 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过了半天,他才认输般地说,好。 等到热闹散去,给西泽尔的送别晚宴和生日晚宴结束,他们回到一直开着窗的房间,西泽尔开始找他的钥匙。 一只灰色的鹰落在窗台上,叫了两声,落到他的手臂上。 他摸了摸鹰的羽毛,跟柔软一点也搭不上边,但那只灰色的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 “找到了!” 西泽尔拿出那把钥匙,放到他手里,可是就在钥匙碰到他手的一瞬间,他退后了半步。 他抬了抬手,让鹰飞走,才说:“那天晚上Cedrus没找到钥匙……你说一定在行李里,回来的时候再给我。” 那几个小孩也是在西泽尔走后才跟他熟悉起来的,他以前懒得跟小孩打交道。 餐桌上本应还有个人,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到那个红发的少年,虽然他确实也不想看到对方。 西泽尔问:“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见了?你变了好多。” 黑泽阵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很久。” 西泽尔明白了:“所以我死了。其他人呢?” 黑泽阵没说话。 沉默蔓延在空气里,开着的窗外吹进来寒冷的雪花,可西泽尔也不觉得冷了。那只鹰飞出窗外,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西泽尔抱了抱他,说没事啦,你能活着就很好了,你记得我们所有人,只要你活着就是我们都还在。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 从那片只有灰白色的暴风雪里,一片黑色的巨大影子正从遥远的天际飞来,它穿过云层、高高越过冰川,好像要将整个世界吞噬殆尽。 黑泽阵动作很慢地抬起手,轻轻回抱了一下他。“我见到了你弟弟,大概是吧,应该是他。我不想去确认。” “我还有个弟弟吗?” “有吧。我希望有。” “那就当做有,Juniper要帮我把弟弟养大!” “……行。”虽然你弟弟已经三十岁了根本不需要我养,而且他好像很想养我。 “对了,Juniper,你……” 话没有说完,那片漆黑的影子就从窗外沉沉压来,他们也终于看清了那样东西的全貌——利爪、翅膀、漆黑的鳞片,以及伴随着暴风雪甩来的尾巴。 一条巨大的黑龙从天而降,落到维兰德的城堡上,于是这座城堡开始崩塌,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可站在窗前的两个少年都一动不动。 毕竟这里不是现实,没什么好怕的,也无须躲藏。应该死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怎么了?”他问。 “有人正想从你那里夺走一样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过那也是你的东西,你要管吗?”西泽尔问。 “……” 那还用说吗,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没有被人拿走的道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点碎裂的红光,像是鲜活的跳动的心脏,像是正在摇曳的凝聚的烛光,也像一块闪烁的破碎的水晶。 不对——不对,在哪里? 血。 酒。 被掐灭的烟。 寂静的海,暴雨,沉没的航船,废弃的港口,一盏熄灭的灯。 一本笔记,一封信,一卷被烧焦的书卷,和将整个世界都掩埋的大火。 黑暗。 风。 光。 玻璃碰撞的声音逐渐变成陈旧的曲调,又像老式收音机的沙沙声,最后是很低很低的说话声,又或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声。 “……” 他牢牢攥住了那个人的手臂,在五感丧失的失重感里窒息了很久,才找回自己说话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声音很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正确的音节,挣扎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极限。 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小时候很熟悉这种感觉,等习惯后就学会将意识抛到最深层去了。反正维兰德需要他,而且,他知道自己其实能彻底醒来。 好冷。 体表在沁出冷汗,到底是冷还是热也分不清楚,再等几秒就难以忍受,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回答—— “抹平我的失误,”有个跟维兰德很像的声音说,“你的故事里不需要我,只有他就够了。” “你敢。”他蓦地睁开眼睛,墨绿色的、几乎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看。 黑发,不是金发。 在模糊的光影里,他看到的确实是赤井务武,而不是维兰德,不过此刻他也没能去想到底哪边才是伪装的结果,因为就在他的视线里,一片血红色正在往下流,汇聚成一片小溪,却一点血的味道都没有。 重叠的记忆正在将一切覆盖,他看到的风景有一瞬间的变化,又被他狠狠赶回到脑海深处。 赤井务武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睁眼,我没打算做别的。” 黑泽阵要保持清醒,他咬了咬牙,还是把眼睛闭上,只是记忆的“噪音”依旧在脑海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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