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魏文侯和魏武侯命魏军攻夺我河西之地,便是揣着以河西之地为跳板,进一步攻灭我秦国的心思。” “若不是还有个中山国牵制魏国的精力,若不是魏国将目光放在了中原之地上,我秦国恐怕便国将不国了。” 嬴渠梁紧咬牙龈:“虽则我秦国逃过一劫,但这种命运皆系于旁人之手的感觉,寡人再也不想尝试了!” 嬴稷认真地道:“大父放心,待我秦国完成变法,日后,便再也没有哪个国家能轻易摆布我秦国的命运。相反,该是他们看我秦国的脸色了。” 说完这番话,嬴稷低下头,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舆图。 他见那封老旧的舆图上遍布各种标注,字迹显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仿佛看到了秦人充满血泪的抗争史。 饶是心硬如嬴稷,此刻眼眶也不由微微湿润。他在面对敌人时,狠辣而不留情面,但在自己人跟前,他总是保留着几分柔软。 嬴稷侧头问道:“关于如何收回河西之地,大父一定构思了良久吧?如今,我打破了大父的计划,大父可怪我?” 白起收回河西之地时,嬴稷尚不觉得如何——在他的认知中,那块地方自他出生时起,便是秦国的国土。 直到此刻,嬴稷才能稍稍体会到嬴渠梁胸腔中那复杂的感情。 “寡人岂会怪你?这河西之地,早一日收回来,总比晚一日收回来要好。只要能让我秦国有险可依,寡人与先君们的努力,便都没有白费。” “寡人只是欣慰,我嬴秦后代中,竟有你这般出息的后辈!” 嬴渠梁说着,拍了拍嬴稷的肩膀。他虽有夺回河西、东出函谷之志,却也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火烧楚王陵,联合他国一起灭齐,这些,他的大孙子竟然都做到了,不愧是他赢家的骄傲! “稷儿,陪寡人一起登上函谷关看看吧。”嬴渠梁道:“这函谷关,寡人自出生以来,还一次都未见过呢。” 嬴稷未来得及深思,一声“好”便已出口。 ……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①,以其独特的地势,成为了一道险关。 嬴稷自然知道函谷关的存在,只是,他很少会去走这条路。 函谷关一侧是湍急的黄河,另一侧则是无法通人的密林,中间唯有一条狭长的走道可以通人,嬴渠梁和嬴稷走上去的时候,都得慎之又慎。 待嬴渠梁走到平坦之地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就是祖辈们心心念念要夺回来的函谷关么?” 当真是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地方啊! 嬴渠梁俯瞰着脚下的滚滚黄河,目光越过此起彼伏的山峦,望向不远处的关外,心中涌出一股豪迈之情。 在这一刻,积压在他心中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稷儿,日后,我秦国将从这里出关,争霸天下!” “这是当然!” 对于后世的秦王们而言,东出函谷,四处征战,那是稀松平常之事。 但说这话的是嬴渠梁…… 嬴稷不免想起他将毕生精力都用在变法强秦,终其一生都未能东出函谷。 不过,既然他来到了此处,那么,此间的一切,自会与原本的轨迹大不相同。 如今,河西之地已收回,嬴渠梁便可据守天险,安心在秦国行变法之事了。 嬴稷认真地对嬴渠梁道:“大父定能取代魏惠王,成为天下霸主。” 他是霸主,他的阿父被六国忌惮,引得六国合纵抗秦,他的大父也合该是霸主。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第18章 在秦国境内游历的士子们回来了。 去时,有三四百人,回来之时,只有不到一半之数。 好在嬴渠梁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并未感到失望。 他没有主动去找这些士子,可他每日都会特意留出一段时间来,等着士子们来向他陈述强秦之策。 事实证明,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少,可只知夸夸其谈的人也很多。 为了甄选人才,嬴渠梁君臣花费了不少时间。为此,他最近连觉都睡得少了。 嬴稷在看到嬴渠梁眼角下的青黑之色后,忍不住道:“大父何必每个人都亲自接见?不如先让手底下的人对这些士子进行一番考核,果真有真才实学的人,再让人将那些士子带到大父跟前吧。” “这些士子皆是在我秦国游历数月之后,主动回到栎阳之人。寡人亲自接见他们,也能表明寡人求贤的诚意。” 嬴渠梁明白,日后秦国已是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定然会有许多人争相为嬴稷效力。嬴稷自然不必如嬴渠梁这般事必亲躬,力求向大才们展示他的诚意。 可嬴渠梁所处的时代,毕竟与嬴稷所处的时代不同,如今可没几个真正的贤才会来秦国自荐。 嬴渠梁好不容易等来一些可用之才,自然对他们十分看重。 嬴渠梁对嬴稷道:“寡人曾听你说,有位法家大才,能变法强秦,为我秦国争霸天下打下坚实的基础。寡人虽不知这人是谁,但寡人觉得,寡人对待这些士子的态度应该慎重一些。” 嬴稷本是想着等他家大父亲自发现卫鞅的才干,但他实在看不得他家大父折腾自个儿,于是他决定为他家大父剧透一把。 “那人名为卫鞅,日后会因军功,被大父封在商於之地,被人称为商君。” 嬴稷见嬴渠梁满脸迷茫之色,显然对“卫鞅”没有丝毫印象,开口提醒道:“数月之前,有人以尧舜之道来劝说大父,那人便是卫鞅。” “原来是他啊。” 说到这个,嬴渠梁顿时就有了印象。 他蹙着眉道:“当时,寡人听他满口都是上古之风如何如何,认定他的策略对我大秦毫无用处,故而没怎么在意他。难道,他那套对我大秦真的有用吗?” 嬴稷和白起麾下强大的秦军,难道也是用什么尧舜之道训练出来的? 嬴渠梁越想便越觉荒谬。 “稷虽不曾亲眼见过商君,可也曾听人说过,商君当初亡魏入秦时,怀中揣着李悝所著的《法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信奉什么尧舜之道?他多半是要借此观察、试探大父的态度。” 嬴稷这样一说,嬴渠梁顿时就对卫鞅产生了兴趣。 “既如此,寡人就见见他吧。” …… 卫鞅在游历完秦国返回栎阳之时,便已察觉到栎阳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第一次见到栎阳之时,虽觉得栎阳和秦国前途不可期,但彼时的栎阳发展才刚起步,一切都很不完善。 这回,卫鞅在进入栎阳之时,发现栎阳的守备森严了不少。 负责拱卫都城的秦军的精神面貌,有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人在仔细核验过卫鞅的身份之后,才放卫鞅进入了栎阳。卫鞅的身后,还有许多人正排队等着核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由于此次返回栎阳的士子数量少了许多,秦国专程为士子们准备的驿馆也空了不少出来。 卫鞅从自己的房间中出来时,便听到周围其他士子的议论声。 “原以为秦国实力弱小,用不了多久,就要被其他国家给吞并了。没想到,秦国竟然逼得韩国和赵国割地求和,还打赢了魏国!” “可不是嘛,我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可看着驻扎在栎阳附近的秦军,我又不得不信了。秦军的纪律实在严明,丝毫不下于魏军啊!” “你们也别过分吹捧秦国。秦国能赢,那是因为魏国主力在魏齐交界之处。如果秦国单独与魏国作战,怎么可能打得过魏国?” “可魏国跟哪国关系都算不上好,经常需要多线作战啊!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我倒是很看好秦国未来的发展。秦国现在夺回了河西之地,军队实力又有了迅速成长。未来,秦国说不定当真有争霸之力。” “这次回到栎阳之后,我发现,秦国官吏变动似乎不小啊。这回接见我们的官员里,有不少生面孔。” “我倒是觉得,这批新官员做事效率很高。见了咱们,也不多说废话,可该告诉咱们的,都告诉咱们了。若是日后,跟他们做同僚,咱们也省心……” 卫鞅向来有些“独”,没有加入到这些士子们的讨论中。 他只是靠在墙边,默默地听完了这番讨论,决定去栎阳街头走走。 上一回,他来得匆忙,还没有好好看过栎阳的全貌呢。这回,在求见秦君之前,他倒是可以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 走着走着,卫鞅忽然被一队身穿甲胄的大秦锐士给拦下了。 “敢问阁下可是从魏国来的卫鞅?” 卫鞅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为首的将领道:“王上有请,跟我们来吧。” 王上? 卫鞅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秦公什么时候称王了?他怎么不记得!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明明只是一介寂寂无名的小人物,秦国国君为何会亲自派人来邀请他? …… 当卫鞅被人护送到栎阳王宫时,就看到两名身着秦国王室服装的人正在为他扫榻。 这二人一人年轻,一人年迈,一人兴致勃勃,一人则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满脸的不情愿。 那年轻者赫然就是秦国国君,年迈者,也曾给卫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卫鞅总觉得,那名自称秦国普通宗室的嬴稷十分不简单。嬴稷通身的气度,可不在嬴渠梁这个秦国正统国君之下。 就连魏惠王甚至魏武侯,都未必能胜过嬴稷。 这样一个人,当真只是秦国一名普通的宗室成员吗?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物,早该名扬天下了。莫非,他是从秦君这里接受了秘密任务,这才隐在幕后,默默地帮秦国训练士兵,就等着一鸣惊人之日? 卫鞅这般想着,以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嬴稷,却见嬴稷因为甚少亲自动手扫榻,动作不娴熟,把灰糊在了自己脸上。 嬴稷:“……” 卫鞅:“……”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嬴稷望过来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嬴渠梁看了看自家大孙子灰头土脸,目光凶狠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将嬴稷赶到了一边。 “还是寡人来吧。” 其实,这活计,嬴渠梁也不熟。不过,他可是提前练习过的。由他来做,总比嬴稷好多了。 被自家祖父小瞧了的嬴稷面无表情地瞪着面前的鸡毛掸子,仿佛遇到了毕生之敌。 他想要的人才,哪个不是乖乖入了他麾下?他何曾屈尊降贵为人做过扫榻这等事! 嬴渠梁将榻打扫干净后,请卫鞅入座,他和嬴稷则跪坐在卫鞅的对面。 嬴稷似乎是因为方才扫榻的过程中表现不佳,急于挽回颜面,便抢先开口道:“稷听闻先生有大才,还请先生将强秦之策说与君上和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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