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只好提醒他。 [解释……对他解释……] 松田阵平迟钝地照做,他试图思考,但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每转一下都会让已经摇摇欲坠的神经更加脆弱。 最后他盯着奇形怪状的药瓶: “我好像需要新的药,现在这个的药效不够。”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声。 “好孩子。”他说,“我会给你准备的,不过在那之前找时间重新来一次体检吧。我也有一些想法需要你配合。” “好的。”松田阵平的神智一点一点找回,终于能够顺畅回答问题了。 电话挂断后,他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原来他坐在和那个仓库有不短距离的偏僻小路上。 这边已经接近荒芜,一侧是丛生的树木,而他就靠在一棵树边,只要稍稍侧过身就能看见不远处被包围的爆炸现场。 晚秋的雨倏忽间落下,滴在他的脸上,接着连成一片晶莹的水帘,温柔又不容置疑地隔开了他和萩原研二所在的位置。 松田阵平本来就模糊的视线,更加难以看清那边的情况。 “科涅克?有人会去确认那个条子的死活。”琴酒不耐烦地警告他,“你已经惹出很大动静了,别像个自恋的疯子一样,一定要回自己的杀人现场回味一遍。” “不去。我们离开。” 松田阵平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眩晕感还没完全褪去,但他没有停下来缓一缓的想法,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背对着仓库,向远处走。 离开吧,他们离开的越远,萩原研二就越安全。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心怀侥幸。 明明在东京行动,却没有遮掩容貌的想法;明明已经撞见过一次,却还是大摇大摆的去执行任务。 是这几年在组织过于顺风顺水,让他失去了当初的警惕心。 也是他太傲慢,自以为能处理好一切。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发誓。 ——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贝尔摩德送回市区的,一脱离对方的视线,他就立刻检查了一遍车里和身上,确定没有任何窃听设备之后,就迅速联系了伊达航。 但拨出去号码的同一时间他就后悔了,这件事情应该通知公安,而不是班长。 他这样可能会让班长也陷入危险。 但就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伊达航已经接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的呼吸急促:“萩原出事了!” “我知……” “我在一个爆炸的仓库发现了他,幸好那里有一块地方地基塌陷,恰好挡住了他,我正在把他送往医院!” “什么?!”降谷零猛地挺直身体,眼睛瞪大,“他伤得怎么样?” “……就算严重点……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行。”降谷零喃喃自语。 “……喂,不至于这样咒他吧,只是一点轻伤。他似乎只是晕过去了,呛到了烟雾,所以一直没醒,我才急着送他去医院检查。” 伊达航似乎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解释了情况。 而降谷零重重地、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这一刻由衷感激上天,但随即神情严肃起来,说出了一个医院的地址。 “班长,你带他去这个医院。我立刻通知公安的人接应你们,接下来萩原要接受秘密保护,短时间内不能再出现!你也不要提救了他的事情!” “什么?!萩原难道卷进……”伊达航的声音凝重起来,但没有在电话里细问,毫不耽搁地说道“好,我立刻就过去。” “还有……班长你如果遇到和松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要靠近,也不要露出任何可能认识对方的态度。” 伊达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半晌,再次应道:“好,我明白,你们要小心。” 降谷零心头颤了一下,捏紧了手机。 等到挂了电话,他立刻联系了自己在公安的下属风见裕也。 将接应伊达航他们的任务安排下去之后,对面的风见忽然又开口了。 “降谷先生,您让我查的那个港口连环爆炸事件已经有眉目了。最近两年只有一个完全符合描述的案件。” “什么时间?” “前年的11月6日,据说是两伙极道分子在这边起了冲突,导致港口数百个仓库爆炸,据说两边都死伤无数,但最后调查的时候,却没人知道炸弹是谁放的,于是成为悬案。” “前年的11月6日,确定吗?”降谷零平静地问。 “确定。” 他挂断了电话,用力闭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松田阵平是前年的11月7号牺牲的,他那时候不可能已经成为了组织的科涅克,更不可能在11月6号晚上和一群犯罪分子去炸了港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科涅克不是松田阵平。 降谷零此刻甚至没有一点惊讶,他只是想,要是昨天他更在意这件事,或者早几个小时知道这个时间,都可以提醒萩原。 如果不是萩原这次的运气好,已经和松田一样…… 这是他第几次因为科涅克,而失去判断能力了。 降谷零几乎不敢细数。 每一幕每一个场面此刻都扑面而来,仿佛在嘲笑他的轻信和愚蠢。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和hiro的联系。 hiro和科涅克的交集,也和波本没有一点关系。 虽然不知道科涅克是出于何种目的,又发现了他的多少身份,只要景光还没暴露,那事情就没有糟糕到极点。 而被他一遍一遍反复念着的科涅克,此刻也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屋。 不是吉岡町的那个,而是组织里没人知道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安全屋。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很久了。 [松田阵平。] 希拉试着喊他的名字。 其实在松田阵平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的时候,希拉最好保持沉默。 但是松田阵平现在的状态,以希拉浅薄的人类行为观察记录来说,是很难以形容的、复杂的危险状态。 在希拉的印象里,松田阵平一直是稳定的。 哪怕出现幻视、幻听,甚至嗅觉和触感都被影响,他依然可以站在原地不动。 哪怕各种怪异的人类难以理解的形象降格到他面前,他都能镇定自若地和希拉一起,用人类的方法将他们乱七八糟地分类一通,从而抵消掉那种让人精神混乱的疯狂。 但是、但是当他把那个叫做萩原研二的男人推进仓库,又按下爆炸的开关之后。 希拉感觉松田阵平心里有一根弦断掉了。 即使他的精神混乱情况已经被药物抑制下来,但希拉仍然觉得松田阵平就好像是河流上岌岌可危的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立刻被下面湍急的河流冲碎。 [你要不要做点什么?] 松田阵平的眼珠动了动,一言不发。 希拉苦思冥想。 [你们人类不高兴的时候都做什么来着,你要拼模型吗?喝酒吗?] [不用。我没事。]松田阵平平静地回应,[我不需要用酒来麻醉神经,我只想清醒的待着。] [……]希拉沉默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 [那你要不要和别人聊聊天,我说的不是我,是人类。] 松田阵平一言不发。 希拉从酒名开始背诵松田阵平的通讯录,祂不会像人类一样忘记,所以任何东西都永远清晰。 [琴酒,贝尔摩德……他们好像不行,那帕波米特、库拉索……阿帕维特、司陶特、雷司令……伊森本堂、赤井玛丽……] 希拉最后终于意识到,松田阵平的交际圈太狭窄了,而且这些人好像没有一个可以像是祂看过的人类电视剧一样,能和松田谈心的。 至于波本和绿川雅也,希拉直觉这两个名字不能说出口…… 就这样,直到天光破晓,松田阵平始终一动不动。 [不太对劲……萩原研二的运,似乎发生偏移了。]希拉忽然出声。 松田阵平猛然绷紧了神经。 就听见希拉无机质的声音多出了一丝茫然。 [好像有点奇怪?我要‘看一下’……] 松田阵平猛地一阵眩晕,抓紧了沙发,等他恢复过来,才意识到希拉最后说的不是看,而是另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方法。 但这时,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希拉了。 雨已经停了,朦胧的日光透过高高的树梢和透明的窗,洒落在卷发青年的身上,照亮他紧紧抿起的唇,以及如石像般冷硬的神色。 松田阵平心中的不安正如涟漪一般扩大。 萩原研二的运线偏移,是往哪个方向偏移?好的还是坏的?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想找希拉问个清楚,但是也知道希拉应该是去研究新发现的情况去了。 祂对时间的概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如果沉浸在什么中,不一定能很快回来。 松田阵平越想越烦乱,最后双手用力搓了下脸,抓起钥匙急匆匆走出去。 不到半分钟,他又哐的一下从外面将门打开,往头上粗暴地盖了一顶鸭舌帽,接着同时戴上口罩和围巾,包裹得除了手以外看不到半点皮肤,才再一次甩门出去。 现在还不到早上6点,外面除了一些晨练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影,路上的车也是稀稀拉拉的。 松田阵平攥着手机,在路上拦出租车的功夫,心中已经焦躁得如同深陷火炉,但这情绪在直白地袒露在他脸上,却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过来。 他知道萩原研二在哪里,昨天晚上一回来,他就找人去查了。 查得非常小心,因此很难保证准确性,但他知道如果萩原研二住院的话,那班长肯定会去的,所以就找人盯紧了班长。 果然最后查到了一家医院,伊达航已经在那边停留一晚上了。 松田阵平联系人引走他,坐上终于停到面前的出租车。 “越快越好。”他报出地址。 必须要尽快看到萩原研二,确定他的状况。 在金钱的作用下,出租车飙出了几近跑车的速度,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医院。 车还没有停稳,松田阵平就急匆匆冲了出去。 时间尚早,只有正在查房早检的医护人员和少部分陪护的家属或护工在走廊匆匆而过,松田阵平大步前行,却在察觉到其他人目光投来时,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我好像不应该来见他。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我不该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但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就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松田阵平静听了几秒,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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