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盈地落在屋檐上,伏下身体不住地用双眼打量着身着一身素净的钴色衣衫,虽还有些病弱之态,面色却已经渐渐有了几分血色的李莲花。 这人那张嘴还是这么厉害,角丽谯不是这张嘴的对手,笛飞声也很快将人击毙。 但兴许是他实在看得太久,李莲花若有所察地望了过来,将他惊得连忙运起凌波微步,从陡峭的山壁上一跃而下,勉强地靠着一棵从山壁上长出来的松树,才顺利地又借了力,踩在石壁上安稳地落回地面。 等他终于回到那个刚将毒渡入自己体内,压制着毒性时租下的小院里,他才放下心来,从怀中取出了忘川花。 三成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没什么犹豫地将阴阳两草一前一后地生服入腹。 然而这忘川花的药性甫一化开,鹤之舟体内维持的微妙平衡便顿时乱了套。 碧茶的狠辣之毒,莽牯朱蛤的护体之毒,还有忘川花一阴一阳的霸道毒性混杂在一起,搅得他几乎无法运转内力,经脉像刀刮一般地剧烈疼痛。 他只来得及急点下胸前几处穴位,强逼着体内真气阴阳逆转,将那些强压在极寒真气下的碧茶之毒与忘川花的毒性抗衡,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刚被剧毒肆虐过的身体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抬起,他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才勉强挪动手指,探了探自己的脉象。 经脉寸断,血气难聚,命不久矣。 看来他与莲花一样,不在那幸运的三成之内。 不过他也确实并没有那么想活。 虽然有些遗憾无法与重新遇见的李莲花再见一面,再说说话,再亲吻他一次,但他要的,也不过是李莲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如今一切都朝着他期望的方向发展,这个世界的李莲花在解毒后眉目间已经多了分生的羁绊,不像他的莲花那样,哪怕有他握紧着那双手,也不得不释然地走向生命的尽头。 这样真的很好。 他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涌上喉头的血却止不住地从口中呛咳着溢了出来。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一身蓝衣的李莲花忽然转过头,怔怔地看着自己。 别看。 他动了动手指,却始终没能抬起手,最终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 方多病看着突然惊醒后愣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莲花,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是又觉得不舒服了吗?” 被他伸过来的手拽回了现实,李莲花揉了揉莫名有些钝痛的胸口,摇了摇头:“只是刚刚做了个奇怪的梦,没什么大碍。” 方多病连忙从怀里翻出一个瓶子,从中倒出一粒药丸:“肯定是你今日还未吃药的缘故。” “你啊,其他事倒是上心得很,偏偏吃药这么重要的事总是忘记。”才二十郎当岁的少年郎絮絮叨叨地念着:“还好你没再打算把我丢下,不然谁来盯着你吃药啊。快,把手伸出来。” 李莲花心中的滞闷被他这话驱散了大半,也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做师父的,还要受小徒弟的管束,但有个理解自己的人陪着确实很不赖,他便伸出手,接住了那颗小心地被放在掌心的药丸。 方多病虽然年纪小,又是个大少爷,但确实很会照顾人。 哪怕他们很快便要跟他的生父单孤刀决一死战,他身上也带着李莲花的药跟能方便他吃药的水囊,兜里还能掏出哄他吃药的糖豆。 李莲花无奈地看着他剥开糖纸,“其实你不必跟来的,小宝,这毕竟是大人的事。” 方多病剥着糖纸的动作一顿,却很快恢复自然地将剥好的糖豆也一起放到他手里,“我早就拜谢过他的生恩了,如今我只是天机山庄的方多病,阻止他犯上作乱本就是我应为之事,怎么就不必跟来了?” 他又忍不住瞪了李莲花一眼:“再说了,你如今虽然已经解毒,身体却还差得很,连药都不记得要吃,我怎么放得下心?等下入宫之后,你要记得跟我在一起,由我保护你,等遇到单孤刀了才是你出场的时候。” 小小年纪便唠叨得要命。 李莲花挠了挠鼻梁,到底没糊弄过去,无可奈何地道了声好,脑子里却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让这小子不要参与进来。 于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便被他忘到了脑后。 只有极少极少时候,会在他往后独自一人的夜里突然地出现在梦中,却在他醒来忍不住回想时,又模糊得实在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
第146章 番外之相夷篇(一) 洛阳城内正是牡丹盛放的季节,随着城中最盛大的牡丹宴在新开的四季客栈中举办,这条街上熙来攘往地聚集了不少文人墨客,甚至配着剑的江湖客也不在少数。 鹤之舟歪在榻上,看着手上这块与贺家交易来的天外云铁,将自己画好的软猬甲跟软剑的图样递给跟前的小童。 如今的包打听还是个十岁出头,面容稚嫩的小豆丁,随着叔父一起生活。 他叔父名唤君一鼎,给包打听取了君宝玉的名字,这会儿总是小宝儿小玉儿地唤着,包打听本就生着张娃娃脸,许是因为这样,长大之后才总称自己是包打听,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真名。 君一鼎被他雇佣作新的四季客栈总店掌柜,便也没时间盯着这小东西,平日里便将这小子托付给他,跟在他身边做个跑腿的小厮,顺便跟他学点武功,别整日地到处乱跑,招惹是非。 有着往后的交情,鹤之舟也并不排斥,只是他身上余毒未清,每日里都要泡上大半日的药浴,能顾得上他的时候其实不多。 好在哪怕年纪还小,包打听那不着调,但是办事妥帖的性子如今便已可窥见几分,虽然偷偷朝他画的图样瞄了好几眼,将图案都看了清楚,但很快便将图样小心地收入信封中,连着云铁一起放在一个带机关的密封盒子里,捧在怀里小跑着到门外交给面容冷肃的护院,让他送去神兵谷。 “东家,药备好了。”门外负责煎药的药童敲了敲门,轻声地提醒道。 鹤之舟这才下了榻,披上外袍,慢腾腾地往隔壁走。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身上的毒已经一点一点磨去了痕迹,只是昨日用药狠了,碧茶到底还是反扑着发作了一次,让他今日多少有些精神不济。 虽然府中有药童也有小厮,不过他泡药浴仍旧不喜有人在旁边看着,唯有到了加药的时间,药童才能进屋一趟。 他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搭在了一旁的屏风上,坐进了褐黑色的药汤里。 为了抗衡昨日爆发的寒毒,今日的药汤比平日温度要更高,又加了许多驱寒的药物,他才坐下没多久,皮肤便开始泛起了红,汗水如雨滚下。 他抬手点在胸前,引导着内力冲击着最后一点余毒。 桶中褐黑色的药汤在内力的激荡下犹如沸腾的水一般咕噜咕噜地翻滚作响着,又渐渐在他身体周围一圈圈漾开,裹着他旋转起来。 药力一点一点地被他的身体吸收,逼毒的动作也到了紧要的关头,他变换了一下动作,双手拇指一起对准胸口往上一点,锁骨之下的位置,压榨着丹田剩下的内力,一口气将被毒素堵塞的经脉冲开。 他只觉那处经脉一阵抽痛,跟着便猛地朝浴桶外吐出一口浓黑的毒血。 终于,最后的这点余毒也驱除殆尽了。 鹤之舟放下早就疲软的双手,重重地喘了好几下。 一年多之前,他在小院中合上眼的时候,是真的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没想到再睁眼,自己便又换了个世界,原本快要了他的命的碧茶之毒,也被忘川花化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点余毒,还根深蒂固地存在在他的肺腑中。 那身因为毒发而寸断的经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新续上,强行逆转阴阳对丹田的损伤也不复存在,反而让他的北冥神功因此破而后立,成功压制住了身体里残留的余毒。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本是想再去看看李莲花的,但到了城中,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十八年前。 这一年的武林没有天下第一的剑神,万人册中的第一还是血域天魔,江湖中更没有四顾门与金鸳盟,只有或大或小的,有些他曾听说过,有些却没有半点印象的门派帮派。 他站在大街上茫然地伫立了很久,久得碧茶的余毒都发作起来,叫他浑身发疼发冷,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虚弱地昏迷过去。 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总是那么奇妙,十八年后他与包打听是甩手东家与战战兢兢为他经营着客栈的掌柜关系,往前十八年,还是小童的包打听却吆喝着叔父把他拖进了屋里,收留了他这个倒在门口的过路人。 因为遇见了这个熟悉的人,醒来之后他的心反倒安定了下来。 死过一次没死成之后,他心中的执念也因为知道另一个李莲花的安好而释然许多,况且如今他所在的世界,也并非没有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 他开始重新考虑起赚钱的事,有了君一鼎的帮忙,他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干净,用这笔本钱重新开起了四季客栈。 再来一次一切更加驾轻就熟。 君一鼎是个比包打听还要可靠的好人,知道他中毒之后将许多事都揽了过去,照着他说的那般,将四季客栈经营得有声有色,就连鹤之舟需要的那些草药灵药,也总是能很快地为他寻来。 鹤之舟只能将他的分红一提再提,又将自己从六脉神剑中反推出来的一阳指教给他跟包打听,让他们能有自保之力。 一晃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 他记得李相夷……是十四岁下山的。 这一回的四季客栈发展得没有十八年后的那么快,毕竟他也没有那么急切的需求,君一鼎本身也是比较稳重,并不冒进的人,但人手到底是培养了出来,很快便帮他打听到了单孤刀跟封磬的消息。 如今封磬的势力还很单薄,金满堂,玉楼春,四象青尊跟黄泉府主这四个原本是萱妃留给后人的后手与封磬并没有什么联系,甚至封磬到如今还未发现这四人的身份,单孤刀本身在江湖中虽说勉强有了几分名声,却还排不上太高的名号,也难怪如今不见什么万圣道的影子。 鹤之舟将身体靠在浴桶上,仰起头望着屋顶的房梁。 他是不是,该寻个时间去见见李相夷呢?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快两年时间了,哪怕知道现在的李相夷,并不是那个属于他的李莲花,甚至还未变成李莲花,他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挂念和盼望。 虽说时间还早,但他总得先认识了,才能确保以后自己告诉李相夷要防备云彼丘时对方会选择相信。 若是这人再中了完整的碧茶之毒,以他们二人的运气,恐怕那只有三成机会的忘川花还是解不了他的毒,他便只能再将这条命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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