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与里克曼握了握手:“请稍微等一等,阿兰,我送你一程。” 当天晚上,陪同里克曼医生一起离开巴黎的不仅有两个仆人,还有大批的礼物。这些礼物中不仅有给医生本人的,还有赠与医院里所有参与治疗的医生护士的,更有转门为老王尔德院长一家人分别准备的。因为礼物太多,所以这两个仆人非得随行不可。 此时的西瑟夫人,正头痛于卡特伯爵的第一次失约。 “夫人,亲王殿下已经到了,在玫瑰厅等您。”房间里有一人高的金色自鸣钟敲响,一个打扮成阿拉伯舞娘的女孩步履匆匆地走到希瑟夫人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希瑟夫人对她点了点头,女孩儿低头退了出去。 宴会厅里有十多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弹着胡达琴,富有中东风情的旋律在廊柱间回荡。希瑟夫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及地长裙,带着同色的金边面纱,从那些乐手之间缓缓走出,一路上不断地向正在享乐的客人们颔首致意。 从休息室到玫瑰厅并不遥远,她却走了十多分钟。到了玫瑰厅外的长廊上,她招手示意一个端着金质酒壶的侍者走近,低声说道:“让马尔戈出去看看,伯爵是不是到了?” 那个侍者应声而去,希瑟夫人的心里却并不抱希望。玫瑰厅的大门敞开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站在门口。见到她姗姗而至,他眼睛一亮:“希瑟夫人?” 面纱后的眼睛微微下垂,扫过了青年腰间明晃晃的枪套。 青年已经高声对门里喊道:“亲王殿下,希瑟夫人来了!” (1)但丁是他所偏爱的名字,他原名盖布瑞尔·查理斯·但丁·罗塞蒂,意大利裔。熟人都叫他盖布瑞尔。后面会有具体的介绍。 (2)法国式的告别是英国人的说法,指不告而别。不过在法国,法国人把它说成英国式的告别。
第45章 爱,始于自我欺骗,终于欺骗他人。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恋爱总是以自欺开始,以欺人结束。 ——王尔德 玫瑰厅是整个别墅中最具有法兰西风情的地方,无论其他的部分是埃及风格,希腊风格还是古巴比伦风格,玫瑰厅的整体布局基本不变——这也是真正的‘grosse légume’(重要人物)最偏爱它的原因。 希瑟夫人刚走进房间,白底绘金的大门就在她身后砰然关闭。她不需要回头,就能听到那个配枪的年轻人在门外对她的女仆高声说道:“来杯烈酒,小表/子!” 她的表情很平静。 玫瑰厅铺设的地毯为蓝,白,红三色,象征着法国的三色旗。她穿着阿拉伯风情鞋的双脚正踩在蓝色的部分,往前的地毯却已经不再是白色——深棕色的酒液,打翻的果盘和菜碟让它看起来一团糟。 她的目光顺着那些被碾压过的葡萄,咬过一口的牛肉往前看去,一个体型瘦削的男子坐在正中,双脚高高搁在桌面上。 “你就是那个‘希瑟’?” 他十指交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个挺风骚的老女人呢。” 希瑟夫人躬身说道:“您过奖了,亨利殿下。” 由于有太多的东西要安排,王尔德送里克曼离开时天色已晚。等到马车折返伯爵府之后,他这几天来第一次没有去想《道林格雷的画像》,而是静静地坐在沙发里发呆。很多事情从他大脑里掠过,又好像一片空白。从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室苏醒后,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需要思考一下身为‘卡特伯爵’的未来。 他和魅影一直在通信,他知道那边一切都进行得很好。魅影不仅跳过他上一世所进的圣三一学校,直接进入了伦敦大学,而且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声名鹊起,两次受到女王的召见。王尔德可以相像在都柏林的老王尔德夫妇会如何欣喜若狂——他父亲虽然把一生都奉献给了都柏林的医疗事业,但是骨子里还是很忌讳那些伦敦人蔑称他们为‘乡下的泥腿子’。如果不是这样,他上一世也不会把仅有的两个儿子都送到伦敦去读书,并且希望他们能在那边落地生根了。魅影不仅成全了他们家的声望,也正在追求他所深爱的音乐。未来无论对他个人,还是对王尔德家族,都是一条光明大道。 而他王尔德呢?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很清楚自己并不胜任‘卡特伯爵’这个头衔。现在自然可以顺风顺水,万事遂心,但那都是因为有伯爵夫人在前面顶着。他所写的,无论是小说,剧本,文学评论还是诗歌,都不能用本名出版。而这个家族对他的期许除了活着占个名额之外,明显别无其他。 上辈子,他以参加贵族圈子的沙龙为荣,在众人之间妙语连珠,嘲谑别人也被别人讥讽。他知道在座的那些女士闪亮的目光是给他的,而绅士们哪怕诋毁他,心里也无法不为他所感染。他每次出席宴会前都要精心打扮,对自己的仪表得意洋洋。 现在他想要多少沙龙就有多少,可是即使已经经过修复,王尔德依旧不希望有人细看自己的脸。 命运何其不公——他胸腔里隐约响起这样的声音——命运何其不公。 人都是贪心的,最初他只想要家人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也许当初道格拉斯是对的:如果他不再是王尔德,那么一切都不再有趣。 “大人……”史莱姆异常小心地在伯爵耳边重复道:“大人!” 王尔德的肩膀倾斜了一下,回过神来。 “夫人请您过去。”史莱姆接过他手中的高脚杯,低声说道。 自从先夫过世后,伯爵夫人的生活就一直很有规律。她每天六点一刻起床,八点开始料理公事,晚上十一点喝半杯红酒,准时入眠。但是今天,她把这个时间表推晚了一些。当王尔德踏入露台的时候,她还穿着那身黑色长裙,气质十分典雅。 “母亲。”坐在伯爵夫人对面的椅子上,王尔德先开了口:“您的气色不错,今天过得好吗?” “很好。谢谢你,里奥。”卡特夫人像每一个母亲那样露出了笑容:“那么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也很好,母亲。”王尔德也对她回以笑容。他本来以为伯爵夫人终于要责问自己连续数日羁留在外的行为了,没想到她一字不提。 “我听说你的医生朋友回去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身边没有朋友会很苦恼吧?”卡特夫人闲适地为自己倒了半杯酒,一边问道,“我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这个圈子里的人几乎从小就互相认识了,你初来乍到,需要去找几个年龄相仿的伴儿。” 王尔德微微一顿,她继续说道:“我打算在府里举办一个沙龙,让你结识结识朋友,你觉得呢?对了,那位夏尼子爵夫人不是和你熟识吗?何不把他们夫妇都请来?” ---Tuesday-- 王尔德一时有些疑惑:“夏尼子爵夫人?哦,母亲,您是指克里斯汀?如果您希望,那么沙龙当然没有问题。” “好极了,里奥。”卡特夫人愉快地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浅呷了一口,“期待你的表现。” ------ 王尔德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型的,青年一代的聚会。然而不过一周时间,卡特伯爵府将要举办沙龙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巴黎。不仅是宴客的大厅和休息室,卡特夫人命令所有的仆人收拾出三栋小楼来,作为沙龙的活动场所。伯爵府的后巷拥挤不堪,来自中国的大件瓷器,从别院里运过来的意大利名画,最好的园圃出产的当季花卉,鸢尾花图案的全套餐具……卡特夫人下令把小楼里原本的家居,摆件,灯具甚至地毯全部换过,转而选择色泽较为明亮,更加符合沙龙主题的陈设。从男士的吸烟室,盥洗室到女士的临时卧房,化妆室,每一个细节都要尽善尽美。 大笔的款子水一样流出去,单项的花费就足以让老牌的巴黎人震惊。同样让人吃惊地是这次沙龙的邀请范围之广——从新任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总理阿道夫·梯也尔到没有贵族头衔的大地主,但凡是巴黎有些影响力的人物,都接到了伯爵府的请柬。 “真是奇怪,卡特伯爵竟然会邀请我们。”劳尔·夏尼刚刚和其他几个小贵族喝完酒,回来就接到了这封请柬,十分诧异地对坐在他对面的克里斯汀说道。 她眉眼里还留着当姑娘时的羞涩,却已经做妇人打扮,闻言抬头对丈夫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卡特伯爵夫人真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劳尔本有些酒意,看到如此美丽的新婚妻子,不由进身前去,坐到了她身边,“我记得我们结婚时,伯爵夫人也帮了很大的忙。” “是的,伯爵夫人非常慷慨。”克里斯汀不得不抬起头来,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面颊:“克里斯汀,亲爱的,你真美。” “劳尔……” “我真是太幸福了,克里斯汀,天底下简直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年轻的夏尼子爵喃喃说道,一边俯身吻上了妻子的唇。 克里斯汀柔顺地伸手抱住他,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揽住他的脖颈。他的口中有龙舌兰和雪茄的味道,克里斯汀心想,‘也许明天又会寄来新的账单了。’ ---- “卡特·德·里奥简直邀请了半个巴黎!”在另一所宅子里——一个议员的住处中,坐着好几个面色凝重的中年人。 “这么说,您也收到那封请柬了?”他们中最年轻的那个问道。 “谁没有收到呢?”在座中的长者面色凝重地回答,“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真要去?” “我听说梯也尔先生已经表示会出席了。”另一个议员插话道:“我建议我们都去。这已经不是卡特家的沙龙,而是整个巴黎的聚会了,我们必须在那里。” “可是老卡特……他的死毕竟和本有点关系。”年轻的那位犹豫道。 “得了吧,如果卡特家的那个厉害女人真的为自己的丈夫悲伤的话,她也不会穿着黑纱举办宴会了。要我说她再感激本也不为过,这个沙龙,就是她想向整个法国展示:卡特家族重获新生!” 此时,重获新生的王尔德·伯爵大人正在书房里努力的辨认桌上的一张张黑白照片。 “请您告诉我,这位先生是谁?” “呃……好像是伯纳德家的巴斯提恩?”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一位精通社交的小贵族。 “请您再想想。” “那么……莫罗家的布里斯?” “……” “不是,对了,应该是莱菲布勒家的斯宾塞?还是摩勒家的?不,好像是布朗热家的?” 那位小贵族开口道:“里奥,你知道吗?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 To be continued…… 王尔德:“明明这篇小说叫《亲爱的王尔德》,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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