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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仆为两位客人拉开门的时，王尔德和爱文斯就与这青年迎面相遇了。他垂下眼睛把腰弯了一半，含笑说道：“晚上好，伯爵阁下，爱文斯先生。道格拉斯先生在里面等您。” 在黑暗之中，突然出现的光源格外亮眼。而这个以整个厅堂为背景的青年穿着一身浅色的礼服，如同自身也在发光。他走近王尔德，自然地接过他的外套，又把手伸向爱文斯：“请。” “谢谢。”爱文斯把大衣交给了他，心中暗暗奇怪。一般来说，上前接待贵客的不是管家，就是主人的贴身男仆之一。但是眼前的人穿着价值两千英镑的礼服，举止也不像是侯爵府的仆从。而且他的相貌，即使他们为了挑选演员已经见过了无数俊男美女，依然为之惊艳。 王尔德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或者说，他得用一点时间，才能注意到其他地方。”晚上好，你是——“ “我是道格拉斯先生的朋友，他十分信赖的朋友。”青年以一种亲昵而不过分地距离走在他身边：“两位这边走，大家等候已久了。” 走进大厅，那种违和的感觉更加明显。几天前男爵的宴会上，宾客一大半都有些年纪了。但是此时，在这里笑语喧哗的都是盛装打扮的年轻人，有男也有女。他们中有几个两人之前见过，是道格拉斯的跟班。大多数却从未在交际圈中出现过。他们嬉笑追逐，或是在赌桌旁抓耳挠腮。有一个女孩摔倒了，咯咯笑着直接躺在地毯上。 两人被簇拥着带到道格莱斯那里。他站了起来，展开双臂，大声说道：“看看谁来了？亲爱的伯爵阁下，还有这位考古学家——欢迎来参加今晚的盛会！来，给卡特阁下一杯香槟，乐队可以开始演奏了。” 他一挥手，等候在大厅一侧的乐手们就拉起了小提琴。原本或坐或立，开怀大笑的宾客们都兴致盎然地站了起来，随意地在厅堂中翩翩起舞。 波西穿着一身泛着丝绸光泽的蓝色礼服，头发却没有归拢，而是随意地散落在脸颊旁。王尔德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在狱中，他是怎么带着爱意和恨意称呼他的：我甜蜜的玫瑰，我柔美的花儿，我百合花中的百合花。” “我以为今晚的邀请来自于侯爵。”王尔德看着他的眼睛，直接开口。 “当然，当然不是。它只来自于我。”波西满不在乎地回答：“您在伦敦停留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只能看到它沉闷的一面。这让我觉得非常惋惜。那些真正符合您品味的，充满诗意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能被看到的。” 他彻底忽略爱文斯，伸手揽过了那个引路的美男子的肩背，让他转向王尔德。 “全伦敦最美的男人和女人，最风流的小调和最艳丽的玫瑰花，都在这里了。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漂亮有趣！我从小就梦想有一天能够用花瓣把这散发着霉味的老宅埋掉，而您给了我无穷的灵感。请尽情享乐吧，我的客人。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王尔德终于意识到从刚才开始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是什么了：道格拉斯几乎是把伦敦最出名的女支／院整个搬了过来！而笑盈盈地看着他的那个青年他也曾经见过，甚至光顾过，还给他留下了一顶法国带来的帽子作为纪念。 那个躺在地下的女孩此时开始脱她的罩裙，引起了四周一阵疯了似的喧哗。她仅穿着波斯舞娘的宝石链条小衣和露脐裙半坐起来扭动肩膀，有人把红酒泼在了她披泄而下的长发上。 在人生最巅峰的那几年中，王尔德曾经有几百个夜晚身处这样的环境里，沉浸于无意义的欲／望与感官之中，并因此感到奇异的喜悦。他和道林一起行走于女支／院和赌场之间，畅饮美酒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时间如同不存在，而世间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有什么比自然赐予的青春之美更加动人，更加不容错过的呢？一些朋友警告他要节制，他却反驳他们：节制是不幸的，适量就像家常菜那么糟糕，过度才像一席盛宴那么尽兴。 但是现在，四处都是绮丽妙景，都是他曾迷恋的美的形式。他依然欣赏它们，却不再想投身于此了。 “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他叹息了一声，看向爱文斯：“阿瑟，下次排演《真实与谎言》时，我们可以参照这场特别的宴会。毕竟，生活永远是艺术的老师。” “您确实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伦敦，道格拉斯先生。”爱文斯注视着那个舞娘，以一种观察壁画的眼神。 “非常感谢。但是现在，我们得告辞了。” 他把手中的香槟酒杯放在一边的花架上，回头示意王尔德。 这时，一个真正的男仆推开人群，匆忙地跑了过来：“道格拉斯先生，侯爵，侯爵回来了！” “啪”地一声，王尔德手一滑，高脚杯砸到了地毯上，酒液洒上了他的鞋面。 他还来不及捡起，狂欢中的人们突然发出阵阵尖叫。正在款摆腰肢的舞女被重重推到了地上。 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带着两个魁梧的男仆从她腿上跨过，他手中的银手杖愤怒地挥舞： “他女马的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吗？”
第232章 王尔德的野心 昆斯伯里侯爵携着一阵寒风直奔他的小儿子，一路毫不留情地用他的手杖击打来不及躲开的青年男女，好像他们不是人而只是挡路的荆棘。王尔德看着他这么气势汹汹地冲来，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面对狂怒中的侯爵，波西却毫不畏惧。恰恰相反，他直接半躺在座椅上，撑着头斜睨着他，微微发笑，就好像在观看马戏团表演。当侯爵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的时候，他的手中还托着刚给自己倒上的葡萄酒。 “你怎么敢？”侯爵提着他的衣领，就这么把他拖了起来，紧接着收紧拳头，让他因为呼吸困难而张大了嘴：“女昌妇的儿子果然都是女昌妇，我真后悔——但是现在，我先得履行一下父亲的职责！”他手一松，在阿尔弗雷德滑落下去的时候后退半步，随即当胸一脚，把他整个人踢飞出去！ 阿尔弗雷德重重地砸到后面的椅子上，连人带椅同时翻倒。旁边的女孩发出半声尖叫，又被她自己捂住了。 他正落在王尔德脚边，一边闷声咳嗽，一边梗着脖子抬头看向父亲。脸痛得煞白，嘴角却犹带笑容。 见他在地上挣扎着爬起，王尔德伸出手拉了一把。下一秒，侯爵的手杖已经划过了他的脸，停顿在他胸口佩戴的族徽前。 “恕我冒昧。”老侯爵眯起眼睛，用一种终于回到了正常世界的口吻说道：“阁下是谁？” 王尔德被那双眼皮耷拉的暗黄色眼睛紧盯着，就像深渊在脚下张开了大门。阿尔弗雷德已经借力站了起来，当着父亲的面靠在了王尔德的肩膀上。 “大名鼎鼎的卡特伯爵，父亲不会没听说过吧。”他悄悄喘了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您总说我结交些下三流的朋友。今晚好不容易请到了真正的体面人，您又做了什么呀？看看这两位朋友震惊的表情，今晚可把脸丢到国外去了。” “你还有什么脸能丢的？女表子养的东西。”侯爵嘟囔了一句收起手杖，上下打量着王尔德：“卡特伯爵——我想起来了。是那个跑到荒岛上和男人同居的法国佬吗？先生，您的身份让我必须保持礼节。但是我还是得说，这里不欢迎你。离我儿子远一点，你已经给了他坏影响。” 王尔德推开身边的波西，让他自己站直，同时注视着面前的人。侯爵瞪着眼睛，鼻孔张大。梳理得光滑的，黑白相间的短发因为刚才的激烈举动已经松散了一些，露出浅色的头皮。他满脸皱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不仅横跨额头，也从他的鼻侧唇角像蛛网一样展开。但是同时他又十分健壮，发红的眼睛精神抖擞，多年锻炼的体格可以随手打翻一个年轻男人。 王尔德在狱中的时候，出狱之后，临死之前，甚至这一世的梦中，多少次想起这张脸。侯爵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却没能亲眼看着他出来。和王尔德的母亲一样，他在他出狱之前就死去了。狱中固然艰苦，离开监狱却才是正式服刑的开始。声名狼籍，前程尽毁。最亲的人和最恨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他的过去越光彩，人们就越愿意拿他的悲惨故事取乐。他活着，却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幽灵。 这一切都是拜眼前的人所赐。王尔德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回想中把他化成了鬼怪。但是现在仔细去看，侯爵虽然满脸凶相，仍然只是一个人类。 “是的，我就是那个在孤岛上和考古学家一起发现并保护了古文明，并且用几十年写出了数十本著作和剧本的法国伯爵。”一把火从心中烧起，王尔德在刚才的恐惧慢慢平复之后，突然生出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野心。 “英国的贵族我认识不少，但是像今晚这样的场面真是出人意料。”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满地狼藉，还有那些被仆人拖出去的青年男女们，用魅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令郎，要说坏影响，自然比不上朝夕相处的长辈。他把府上当成了夜场，您把自己家当成了拳击场。可见父子之间血缘维系，确实一脉相承。” 上一世他败得一无所有，但是现在，也许他能让这个人也尝尝味道。
第233章 布局 昆斯伯里侯爵的心情坏透了。 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伦敦贵族中难得得规矩人。即使时代变了，伦敦的风气越来越不能看了，他一直以来依然谨守着过去贵族的荣光，不曾做过一件让家族蒙羞的事情。他娶了一个出生高贵的淑女，虽然和其它人一样有几个情妇，却从没让她们生下一儿半女。他给了妻子足够的体面，两个儿子都是血统纯正的婚生子。但是他们却总是让他丢脸。 他看了一眼道格拉斯，这个女人一样瘦小的儿子正不住地干咳，好像他刚才用了多大劲儿似的。如果把他放到拳场上，就是个会被对手一击毙命的软脚虾。要是他真有什么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昆斯伯里侯爵才高兴呢。可惜，他们哥俩都像那个女人。 “拳击场？”他环视了一下那些东倒西歪的年轻人，大笑了一声：“您管这叫拳击场吗？就这些玩意儿？如果您感兴趣，我明天就领您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拳击。” “我很乐意。”王尔德直视着他，撇着嘴角笑了笑。昆斯伯里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的疤痕，再看看旁边皮肤微棕，肩背肌肉紧实的爱文斯，突然觉得他们顺眼了不少。”那是伦敦最好的拳场，我早就想带波西去了，但是他们不是那块料。如果您愿意做昆斯伯里家的朋友，就明晚见。” “明晚见。”王尔德干脆地答应道：“我还真想见见真正的大场面。” －－ “你想做什么，奥斯卡？”回去的马车上，爱文斯终于开口问。 “阿瑟，在另一个世界，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人毁了我。”王尔德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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