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没有说明缘由。侍从亦不敢多问,只管领了命令奔出王府,以最快的速度将武成王请到了王府。 军中许多将领看到黄飞虎被王府传唤,而且传话的侍从半点提示都没有。包括武成王府的人在内的许多将士都觉得是武王要寻黄飞虎的不是,要他为公子乾的死负责。 武成王本人却觉得不是这样。他安慰了最忐忑的堂弟黄明,便跟着侍从出了军营。 果然如黄飞虎所料,武王这一次召见他虽然也提到了公子乾的死,却不是为了怪罪他,而是好言宽慰黄飞虎,不必为此担心。 武王似乎是来了交谈的兴致,与黄飞虎闲谈了许多事情。黄飞虎不卑不亢,应对皆有章程。 武王见聊得差不多了,将话题引到了王孙身上。 武王颇为好奇地向黄飞虎问起道:“我听兄长提起过,王孙诵在朝歌,其实是挂在亚相比干的孙子名下。亚相素有七窍玲珑心之称,怎会出这样的纰漏?” 武成王不敢隐瞒,立即拱手回道:“亚相老爷其实早就明了王孙的生父是太子殷郊。只是朝歌正值多事之秋,奸孽当道。亚相老爷为护王孙安全,才出此下策。” 武王点点头,情真意切地称赞起亚相比干的忠勇。 武王引着武成王前去摆好饭食的桌上用晚饭。 饭桌上,武王依旧带着好奇的语气,继续刚刚的话题:“孤实在好奇,亚相如何辨别王孙身份的。” “那时太子不在王孙身边,无法为他证明。” “即便有一二信物,又如何确定不是小人骗取、抢夺了真主的信物,冒名顶替?” 武成王如实告知武王:“亚相老爷曾经与臣下提过。王孙的容貌与已逝的姜王后有□□成相似。亚相老爷就是凭此确定的王孙的身份。” “不过王孙如今渐渐长成,眉眼较之以前舒展许多。容貌与过去相差甚大,臣下差点没有认出来。” 武王闻言,笑了笑,没有做出评价。 黄飞虎最小的儿子一直跟在王孙诵身边。武王将他传唤到王府,就是笃定这位老将军一定知道这些内情。 武王确定了殷郊、殷诵的血缘关系,他目的已然达成。 武王又和黄飞虎绕了几个话题,保证黄飞虎半点意识不到两人这番交谈的重点在哪里。 吃过晚饭,武王再三宽慰武成王不必担忧,才将黄飞虎放出王府。 武王将那枚雕工粗糙的彩玉拿在手里,细细地瞧了瞧。 而后,武王换了一身不显眼的常服,带上最信任的两个小臣,亲自跑了一趟巫医的宅子。 巫医正在院子里晾晒药材,突然接到通传,急忙撩起裙袍跑到门口跪拜武王。 武王不想引人注意,当即免了巫医的礼数。 “孤这次来,是有要事必须与先王会面。你这边有问题吗?”武王直截了当地与巫医说明来意。 巫医立即明白,武王是要他做法,请文王的魂魄上身。巫医下意识地想到三天前,自己在王府跳大神的事情上。 那位被公子乾缠上的王孙,可是亲口说阿古公子乾潜入他的梦中,托他带话给武王。 混巫医这一行的都知道,死鬼只能进入血缘极近的阳间人的梦中。只是巫医并不能确定王孙说的是真话,还是这小孩儿编排来糊弄武王,谋求武王好感的。 即便是真的,这桩事显然不是他一个小小巫医该知道的。巫医很惜命,即便是现在武王极可能是为了这件事寻到他这里,他也不敢多嘴告诉武王这些。 巫医告知武王,请鬼上身需要在午夜子时,方能进行。 武王点了下头,让巫医去准备。公务他已经全部处理,这点时间他等得了。 巫医立即领命下去,将东西一一准备好,然后在院子里跳起了大神。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个怪叫鬼嚎。武王坐在净室内,没能分辨出,这一次的鬼哭狼嚎和上次在王府听到的有什么不同。 午夜,子时已至,巫医来到武王面前坐下。巫医先是抓了一把面粉抛到半空中,接着又抓了一把煮熟的五色谷物揉捏成一团塞进嘴里。 巫医不做咀嚼,生生将谷物团子咽下喉咙,直噎得两眼泛白。 “啪”一声轻响,是巫医以手背将两手拍到面前的红色长案上。 武王看到翻着白眼,脸色被噎得一阵红一阵白的巫医张了张嘴,然后他听到了逝世多年的父亲的声音。 “发儿。”文王借着巫医的身体,开口呼唤儿子。 “父王。”武王眼眸波动,因为与亡故多年的父亲再次面对面而神情难掩激动。 “是什么事,让你来找为父?” “孩儿想向父王确认,王孙殷诵是姬氏的血脉子嗣吗?” 武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巫医。他看到巫医苍白的两边嘴角微微地向上扬起。 “文王”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份丝毫不隐藏的欢喜:“是。” 武王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落在双膝上的手情不自禁地紧握。 武王垂下眼帘。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略觉一丝口干。 他再次抛出问题:“请问父王,王孙殷诵是孩儿的骨肉吗?” 武王没有立刻得到答案。他不禁抬眼向巫医看去。 “文王”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答了儿子:“不知道。”身为鬼者,他能感知到王孙是自己的直系后裔。但是他判断不了殷诵是他的哪一个儿女的子嗣。 武王低下头,松开握成拳头的双手。他轻声告知自己的父亲道:“孩儿确定,王孙殷诵是孩儿的亲骨肉。他的生母是殷商太子。”虽然他不明白太子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很确定自己只与这一个人欢好过。 “文王”翻白的双眼猛然瞪圆,嘴唇颤抖了两下,吐出了一个“你”字。 文王似乎想要说什么,瞧着不是想夸他最骄傲的儿子牛逼的样子。配合着他猛然起身向武王伸出手,做拍打状,怎么看都是要胖揍胆敢以下犯上的儿子一顿。 武王一动不动,大有任由亡父殴打惩戒的意思。 但是作为鬼魂,文王的情绪太过激动,超出了巫医肉身的负荷。 文王的魂魄直接从巫医的身体里弹了出去,将将把“混账啊”三个字骂出口。 文王一走,巫医立即身体软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武王立即起身,走到巫医身后将人扶起。 武王用力地在巫医后背拍了一掌。卡在巫医喉咙里的谷团被吐了出来。 顺利完成仪式的巫医连忙趴到武王面前。 武王见巫医无事,便起身夸了巫医一句:“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保密,不得外传。” 巫医额头抵在地板上,连连点头。此刻,巫医一颗小心脏蹦跶得比千里马奔跑在草原上的四个蹄子还要快。 巫医一个劲地安慰自己,祖师爷保佑,历代巫医一直宣传他们这个行当请魂上身时,巫医的灵魂处于沉睡中。除了同行,没人知道他们只是被请上身的鬼魂挤到了身体的角落。他们其实对外界的一切都有感知,生者和亡灵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丑时将尽,天上不见一点星光,正是夜色至暗的时刻。 武王离开巫医的宅子。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响动,立刻推开马车的车门。 武王登上车辕,回头对一名侍从下达命令:“去请四公子,告知他孤在祖庙等他。” 侍从连忙领命,略一行礼,立即转身向四公子姬旦的宅院跑去。侍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公子旦接到王令,匆匆将刚穿上的衣裳换成黑色的礼袍。 等到姬旦于暗昧的夜色中赶到姬氏一族的祖庙时,武王已经在内殿等了他两刻钟。 公子旦掀开沉重的门帘,走进内殿,来到武王身侧。火焰在火把上雀跃地跳动,将红色的光打在殿中人的脸上。 武王微微侧脸看向姬旦,开口道:“你帮我开族谱,我要添人进去。” 公子旦目露不解,最近他们姬氏没有谁家添了新人口。但是他知道兄长所行之事皆有其道理。 公子旦轻声询问:“开哪一册。” “主册。”武王回道。 姬旦微微皱眉,依言将主册取来,放在武王面前的深红漆案上。 而后,姬旦又取来笔刀,递到武王面前。 武王翻开家谱主册,从弟弟手中接过笔刀,就着摇曳的火光,不见一丝一毫怠慢地在一片竹简上刻下四个字。 武王放下笔刀,将家谱递回姬旦。 姬旦连忙接过家谱,按照规矩检查武王刚刚刻写的内容。 当看到只有简单的四个字时,姬旦不由得一愣,随即呼吸一紧。 ——诵,父姬发—— 姬旦目露惊悚。 哪个诵? 难道是那位刚刚跟着殷商太子叛出西岐的王孙诵? “二……哥?”姬旦颇有几分狼狈地将族谱卷起,一手按住心脏狂跳的胸口。姬旦向自己紧紧追随的兄长看来。 等到武王告知,殷诵是殷商太子所生后,姬旦已经开始眼前发黑,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直接晕死在兄长面前。 不理解,他真的不能理解。修仙原来是可以修到这种程度的吗? 武王没有安抚受到惊吓多过震惊的四弟。他开口道:“他日我若有不测,爵位由大哥继承。你与奭、高共同辅佐大哥。”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震得姬旦神魂颠倒,叫他心惊不已,再也管不了殷商太子与王孙。 他张大眼睛,近乎乞求地望着武王:“兄长正值年富力强之际,何须立下这番嘱咐?” 武王这番话听在姬旦耳里,与“托孤”无异! 姬旦知道,武王所托之“孤”既不是王孙殷诵,也不是武王属意继承爵位的大哥伯邑考,而是西岐,这片生养他们的热土,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可是他的兄长正当壮年啊! 武王抬手,制止姬旦继续说下去。他从怀里取出那枚彩玉,递向姬旦。 姬旦目光落在递到自己面前的彩玉上。 这块彩玉他自然认得,是他四岁时笨手笨脚地雕琢出来的第二块玉佩。他将这块玉佩送给了二哥。 其他兄弟也都有一块姬旦亲手雕刻的玉佩。据姬旦所知,这些兄弟都很好地珍藏着这些玉佩。就是看他不顺眼的姬鲜,都找了相配的锦盒,好好地装着收藏在姬鲜的宝库里。 武王向姬旦解释:“十七年前,我将它赠与太子殿下。之后,殿下将这块玉交给了王孙诵。” 姬旦“啊”了一声:“既如此,兄长更当将它留在身边才是。” 武王微微摇头,将玉佩强行塞入姬旦手心:“为兄知道,你一直在钻研礼法,想要取代以人牲祭祀神灵先祖的陈规陋习。” “日后你准备好了,便带着这枚玉佩去见太子殿下与王孙,他们会给你机会实现抱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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