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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问心无愧并不能够帮助他从眼下的困境中解脱出来。而随着卡尔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时间逐渐拉长，肉眼可见的，这些等待着命运宣判的孩子们也同样开始焦躁不安。 选择在这种时刻站出来迎接挑战的是他们的大儿子。 “如果您是想找父亲的话，那么他出门去了，我想……是为了辛迪加的公务。”他尽可能口齿清晰地回答，虽然在终极人听到辛迪加公务这个词时发出的鼻音时，他的脖子往后缩了一点，但是至少，他维持住了一个勉强的，就像是父母期望自己孩子会露出的，堪称乖孩子的笑容。“您有什么口信需要我带给他吗，终极人……阁下。”他小心翼翼地措辞。 那是个非常愚蠢的称呼，卡尔的意思是，“阁下”。他们又不是在拍什么十八世纪莺歌燕舞的英国或者梵蒂冈古装片，况且就卡尔所知，哪怕是在仍流行王权制的国家，也鲜少还会有人称呼面前的人为“阁下”。 这是个太大的词，尤其对于这么一个岁数还小的孩子来说。 而被这么称呼的终极人本应该是他的父亲。 卡尔哼了一声，姑且听不出他对于这段应答的喜怒。当他开口时，他微微抬起了一点下巴，开始用起他惯来身为犯罪辛迪加首席发号施令的腔调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在这儿干什么……”一个瞬间，加西亚微微咬住了他的嘴唇——卡尔不知道这样沉吟着的他到底应该说是像他们两个中的谁，这孩子看上去谁都不像，却又谁都很像。“我们，呃……” “我们在等父亲回来！”另一个声音，更加尖一点，带着点三四岁的孩子特有的腔调从老大身后传了出来。“那不是很明显的嘛！你一定都听见了！” 加西亚偷偷用脚后跟踹了脚他腿后的那个小孩子，而那群小小的，羽翼还没有丰满，明明在未来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拥有足以撕碎敌人血肉的尖喙还有利爪，却又偏偏在此时此刻嗡嗡颤动着，就像是五六团叽叽喳喳的小毛团一样的孩子则为此开始了轻轻的骚动。 “快闭嘴，亚当。” “我在回答他的问题嘛，加西亚回答得太慢了。” “我说了闭嘴，傻瓜，亚当！” “你们总是让我闭嘴。”那个躲在他大哥腿后，却又偏偏因为克制不住好奇而忍不住露出了个头——就好像只要半截身子藏在什么东西后，他就可以没有危险地继续做着对终极人观察的孩子瘪着嘴，呜噜噜地开始抱怨说。“可是我就是在回答问题诶，他难道不是想要知道我们在干嘛吗？” 你说对不对啊，爸爸？然后，那个孩子抬起眼睛，用着那双又大又亮，极为俊朗，从各个角度都会让人想起卡尔的眼睛，亮闪闪的，相当狡黠而又得意地望着他。 他是真的不知道害怕，终极人想，这个傻瓜。 夜枭到底把他们的孩子教成了什么蠢样？ 他没有马上说话，是因为他对这个孩子的天真程度感到了一阵震惊，而介于他没有说话，这个和终极人有着七分相似，只是笑起来像是个甜的匪夷所思的白痴，以至于终极人完全无法判断这一点遗传自谁的小孩瞬间又变得得意洋洋了起来。“你看，我没说错嘛。他刚刚绝对是笑了。” 他才没笑。 可能就是他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让为首的几个孩子再度变得紧张了起来。大一点的女孩直接伸出手揽过了排行第五的亚当斯，她将手掩在了男孩的嘴巴上。“别说了，亚当。” 站在加西亚的身后，应该是他的第二个儿子——他记不清叫什么名字，只是从身型上判断应该是这里第二大的小孩，则再次往前踏出了一小步。 这个孩子看上去就是会很像夜枭。 虽然卡尔才刚刚想过，他长得和夜枭明明一点也不像，就例如那坚硬的下颌还有看人时眉疏目朗的相貌，绝不会有人将它同更加清秀，眼睛也更加狭长的夜枭的脸混淆起来。 但是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却又很像夜枭。 卡尔吃不准到底这个孩子是哪里会让自己想起夜枭，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竟让他觉得，这孩子简直跟夜枭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能是他看人时沉着冷静的那份神气，可能是他在沉思过后掀起眼皮，用着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面对着某种可能随时将他毁灭掉的存在时的气魄。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说话的嗓音，他的声调中掺杂着某种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慢条斯理。而当他开口时，虽然他的身体早就不易察觉地绷紧，可是只从声音上，你完全听不出他除了漫不经心以外的任何情绪。“我们确实是在等父亲回来，因为往常这会是他归家的时间。他迟迟没出现害得我们有一点担心——您是否又有我们父亲身在何处的消息呢？” 如果您愿意把它告诉我们的话，埃利亚斯、可能是叫埃利亚斯的小孩那么说，我们会感激不尽。 就是这话让卡尔的心情又一次变得恶劣。 他自然是有夜枭的消息的，对，这倒是没有错。可是凭什么他要把这些机密告诉这群并不喜欢他，还在苦等着他们父亲快些回来的小崽子们？ 他或许可以告诉他们，他又想。介于卡尔很想看到，这群愚笨而又执拗，相信着他们的父亲爱他的小屁孩发现自己被抛弃之后是多么的惊慌不安。他尤其想要报复那个假装冷静的第二个小孩。 这个孩子会让他回想起来夜枭，那是一种很讨厌的感觉。 或者说，这里的每个孩子都会让他想起夜枭。 明明他们每一个和夜枭长得都没有那么的相似，或者说，虽然您能够从他们每一个的脸上看到夜枭，但是有一件事仍旧很清楚，他们中每一个又都不可能是他。 这就好像是在把所有卡尔和夜枭的要素放在一起，进行了无穷无尽的排列组合。他们是他和夜枭的孩子，多么明显，他们每一个的脸上，皮肤上，眼睛里，都写着他们所拥有的两位基因提供者的名字。他们全都像他，与此同时，又全都不像他。 夜枭，在他看着这群小崽子们的时候，他会不会也会因此而想到并没有在场的卡尔？ 卡尔觉得他是在怨恨着他们的。诚然，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在忽视掉某种强烈的沮丧和无从发泄的愤怒，只是拂开了所有的阻碍到达了根源部分的那种苦痛的脆弱的情绪深处，他在为有人比自己还要脆弱这件事而感到狂喜不已。能够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所有人中最可怜的那一档，总归是可以让人感到喜悦，感到恶毒的。况且，伤害他们又是来得如此的轻易。 只要一句话就行了，只要短短的一句话，卡尔就将不再是现场唯一的失败者，他从一个受害的位置重新成为了能够伤害他人的胜利者。 他们实在是很像夜枭，甚至就包括那有点沮丧的神气，不知道为何也会让人联想起他。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念头，本来已经抬起头的，准备用“你们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已经被抛弃了吗”的毒液来淹没在唱的每一个人的部分却又静静地沉没了下去。 卡尔感到一阵厌倦。 “我困了。”大一点的女孩突然开口说。“加西亚，我们回去睡吧。” “是的，加西亚，我也困了。”小一点的女孩声音既安静又低沉。如果坦诚说的话，卡尔觉得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女版的年轻夜枭。“不要再等了，回去吧。” “但是……” “我想父亲就算回来，也肯定跟终极人阁下有公事要谈。”那个叫埃利亚斯的小孩接过话的行动非常地自然，就好像每当终极人迟疑时会自然给他一个提示做台阶下的夜枭。“他不会高兴我们都聚在这儿的。已经过了上床睡觉的时间。” 而现在，就连那个快速思索着的，半垂着眼睛，眼底光芒闪过的加西亚，也几乎就跟沉吟着的夜枭是一个模样了。“我知道了。”过了片刻，他矜持地开口说。“那么……我们就先去睡了。”他又抬起脸来，谨慎地望了一眼仍旧悬停在天空中的终极人。“如果您有什么事要跟父亲面谈的话，或许您可以再等等。父亲他应该忙完之后就会回来……” 所以，我们，就，走了。他小心地朝着门口比划了个手势。 “……哼。”卡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他没有对这件事表示反对。 于是才不过几秒的时间，几个孩子就全部从他的眼前消失无踪了。 卡尔感到了一阵无趣。 他说不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了无趣，他只知道，在那些孩子全部都默不作声地跑走后，原本烦躁不安的心情虽然没有先前那般的令人不快，但是某种怅然若失般的感觉却依旧盘踞在他的心头。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关于要不要进入地下，协助正在夜枭的猫头鹰洞里寻找着线索的强尼快克还有那个什么雷霆侠，但是随即他又意识到，或许等他赶到时，他们已经找好东西准备走了。 像是个姗姗来迟的蠢货一样出现在他不适宜出现的场合是终极人绝对不会考虑的一个选项。更不用说，他有点搞不清自从他离开军工厂后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已经快要逼近另一个世界的夜枭预测的两个小时了吗？还是说两个小时早就过了，而他们仍旧平安无事地生活在他们应当存在着的这个世界上？那个劳什子的正义联盟及时出手，拯救了这个该死的世界？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是夜枭错了，所谓的主不主世界的理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于是他和一个跟他没有关联的地球一起嘭地化成了一个烟花，一声巨响。 卡尔不大喜欢最后的这个念头，他不大喜欢思考夜枭错了这件事。虽然不管从哪个角度讲，这个背叛了犯罪辛迪加的男人只能被称作是“错误”的。 他就是在这样的思绪中突然停了下来，在车棚的兜兜转转的过程中，注意到了那排放在车棚角落，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愚蠢的木桩。 那是些平凡无奇的木头桩子，根据卡尔在农场生活的那短短几年的经验，可能是被从中锯断的某一类杉木，每一根的高度大概都只有卡尔的肩膀这么多，上面用小刀草草地划出了一条条刻痕，黑色的签字笔在后面标注着日期，最早的一根似乎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而最近的一根上的刻痕要来得更晚，卡尔甚至不得不弯下身去才能看清最底部的数字。 8月17日，两个月以前。大概只比卡尔的膝盖高出十个公分。 而当他重新直起身，准备忘掉夜枭车库里整整齐齐的小木头桩，还有最早看起来也是最破旧的那个三十年前的木头桩子以前。 有什么东西突然拽了拽他的脚踝。 “爸爸。”那个东西说。 ……终极人是不会承认他在那个瞬间差点被这个声音吓出心肌梗塞的，就好像他也不会承认，在那个东西真的发出声音之前，一直在车棚的顶部乱转，心烦意乱着的卡尔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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