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三秒,让这车启动,听见没,砂金。” 兰索恶狠狠地龇牙咧嘴。 “一!” 卡卡瓦夏的头向后仰,有种意识断连的不受控感,蓝紫色眼睛覆着阴霾。 “二!” 兰索大力晃了晃对方的领子,一点反应不给。 “三,该死的!” 兰索捏住对方的脸,强行让他看向店铺外的大街。 街上,一个个无脸的人形贴在玻璃窗上,像闻见了最美味猎物的味道,它们手指分泌出忆质液,与整座变化中的艾吉哈佐一起融合,凝聚,融为一体,变得更加强大。 它们破墙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砂金,你给我睁开眼睛看好,外面有一群东西想吃了咱俩,你舍得自己这一身漂亮的皮囊拿去喂狗吗? 天杀的,你舍得我不舍得! 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还有大好青春,刚当上欢愉令使没几年就成天被公司狗追着跑,拿点便宜薪水每个月还得支出一小半买猫罐头伺候领导,你要是敢让我死在这里,我就…… 我就天天给你家垃圾糕喂过期食品,让你带它们跑人造物医院无暇上班工作,一分钱都挣不到!我还要……” “停。” 喑哑的声音传来,兰索惊喜地晃了晃卡卡瓦夏的衣领:“快点,别说废话,赶紧把车启动!” 卡卡瓦夏努力辨认兰索的脸,在对方焦急的催促中,看向驾驶座前的启动按钮。 滴。 航空车腾空而起,油门踩满,引擎喷射出的紫红色光尾在空中割出一道锐利的弧线,冲入天空,向着位于中心的高楼而去。 副驾驶座上,卡卡瓦夏眉心紧蹙,脸色苍白,他歪头,看着不到百米的地面,问道:“你有驾驶证吗?” 你怎么喜欢和流萤问一样的问题?兰索嘟哝。 “当然有,我开农用手扶拖拉机的经验比你投过的骰子还多。”兰索上拉升降杆,车身骤然抬高一个身位,堪堪躲过一个半空中的广告牌。 卡卡瓦夏沉默地别过头,喃喃自语:“摔死可不是一种好死法。” “……我说过我有驾照!” “哦。” 好气! 兰索气呼呼,大拉操纵杆,以最快速度飞到中央大楼附近,他拎着卡卡瓦夏的衣领,拉开车门,从高空中跳了下去。 失重感与现实别无二致。 咚! 兰索提着砂金落地,身形微微一晃,空中风大,吹得他外套猎猎作响,他拢过头发,直视艾吉哈佐主城的异化。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主城俨然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巨大斗兽场,无论从哪个角度翻眼望去,只能看见高墙般围拢的结界与看台。 观众高高地俯视,数量多如蚂蚁,它们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天地。 即便站在最高大楼的楼顶,置身于斗兽场内的他们依旧渺小,宛如大牌桌上最不起眼的一枚筹码,只能任人支配。 兰索深深凝视着那些天外的傲慢之徒,狂热的鼓噪声催促棋子们纵身跃入深渊,不再复返。 他长长地吸一口气,拍了拍卡卡瓦夏的肩膀。 卡卡瓦夏回头看他。 兰索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伸手,径直将对方推了下去。 这一刻,卡卡瓦夏宛如一只飞鸟,又或者一枚金闪闪的筹码向着深渊直直坠落而去。他脸上的讶异、惊愕、复杂、担忧不曾作伪,但埋在表面情绪下的,是一颗蓬勃跳动的赌徒之心。 所有,或一无所有。 兰索闭上眼睛,无视脑海中不经意想起的话语,身体开始崩解,化为铺天盖地的灰雾。那雾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稠、压抑、厚重、不可挣脱,以恐怖的速度占领、掠夺,所过之处无可反抗,在整个斗兽笼中蔓延。 鸟笼、斗兽场、看台、观众,一切都被灰雾笼罩,金黄色的斗兽笼中,空间被切割,时间的指针被某种力量卡住,再无法转动。 整片忆域在颤抖,这是崩溃的前兆。 兰索睁开眼,他没有形体,如同神明,正于忆域的最顶端俯视一切,万物渺小而可悲。 灰雾涌动,在卡卡瓦夏即将坠地时,托住了对方。 与此同时,一片片属于忆质碎片的蓝光在斗兽笼中亮起,如同星河,呈现在兰索眼中。 兰索:……? 他好不容易集齐的,砂金怎么有本事给他又弄丢的!
第34章 IX的阴影又快追上你了,兰索 卡卡瓦夏闭目沉睡, 不可名状的力量托着他的身体,灰雾从四方聚拢,如同风暴, 将他缠绕、庇护,组成一个巨大的茧。 替身使者们从灰雾中脱胎,躬身站起,依照兰索的指示在场中搜寻, 拾起一枚枚碎裂的忆质碎片,输送到天空中的灰雾巨茧中。 兰索伸出双手,流云状的雾气随他的动作涌流,狂暴地撕扯着整座斗兽笼, 岌岌可危的梦域根基应声断裂, 如飞散的叶片, 汇聚至卡卡瓦夏所在的方向。 散落的忆质碎片融入体内, 巨茧内光芒盛放, 兰索拨动手指,灰雾中,有什么在应和,咆哮, 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 是意外钻入兰索体内的另一半忆质碎片。 它受到主人的感召, 迫切地想要回归, 奈何力量过于渺小,无法对抗完全化为灰雾从而升格的兰索, 除非有外力打破禁锢, 将它从这庞大的躯壳中解放出来。 兰索犹豫一瞬, 将手伸向胸膛,灰雾触及本源, 求生的本能使他无法再进一步。 他不能剖开自己的身体,将分散如细沫的半截忆质碎片取出,他还没到能从容赴死的程度。 正在这时,底下的巨茧蠕动起来,梦境轰鸣,无数刺耳的噪音爆发,梦中事物化为抽象的油彩,卷成一团,向卡卡瓦夏聚拢。 梦主醒了,他在有意识回收散落在外的意识与情绪。 兰索召回灰雾,迅速将自己从梦境中剥离出去,生怕被对方吞噬,然而,他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有部分灰雾被忆质漩涡卷走,融进光怪陆离的茧中。 啊啊啊啊!那个不能吃!! 兰索要窒息了。 还我令使本源!! 兰索变回人类形态,踩着分崩离析的观众看台,一拳捶爆某个还挣扎着不想被吞掉的木偶,无能狂怒。 变化中的梦境将他席卷。 —— 斗兽笼的天空破碎,扎根在梦境深处那些残忍、狂热、冷酷的意象彻底消失,忆域再度发生扰动,短暂黑暗过后,脚底传来水声,无尽的流水荡着波纹,哗啦啦奔向远方。 万籁俱寂。 兰索站在水面上,低头凝视自己的倒影,目光微微一凛——那倒影不是他。 又或者说,不是现在的他。 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神色阴郁,脸色苍白,过长的额发搭在眼睫上,看起来像路边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他穿着一件绣着古怪纹路的白色祭祀袍,破旧的衣摆被火燎过,有烟熏痕迹,缝线参差不齐,老土又陈旧。 ‘兰索’注视兰索,以一种相当不耐烦的表情。 水面上绽开一团团涟漪,明明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有雨从天际洒落。 兰索仔细分辨,才发现其中端倪——雨是从水面下的‘兰索’那里来的。 连绵不断、永不停歇的雨,在浓云下飘洒,冲刷黑潮般的世界。 祭祀袍是维利多主教的遗物,兰索曾穿着它在庇尔波因特里逃命,被倒塌的楼架刮坏了,找不到手艺优秀的工匠缝补,目前断了一只袖子,正珍藏在兰索家的衣柜里。 刚成为欢愉令使、在酒馆暂住的那段日子里,他经常穿这件祭祀袍闲逛。 没想到我以前的表情会这么屑,看来公司放在通缉令上的照片还算有良心……与自己对视真奇妙,难道是因为在梦里,不遵从常理,连我都会捏出一些记忆里的东西吗? 兰索琢磨着,突然听水面另一侧的‘兰索’开口了。 ‘他’低下头,嘴唇一张一合:“不回头吗?” 回头? 兰索质疑地看着‘他’。 ‘他’伸手,从空中接了一滴雨水,声音悠远而怅然。 “回头看看吧,影子又快追上你了……” 兰索肩膀一颤,骤然回头,世界尽头,一颗黑白色的‘大日’落在天边,它没有色彩,空洞至极,沉默地遥望来人。 它仅仅存在于此,不自觉蔓延的阴影对人类来说就是最具毁灭性的摧残,即便它没有破坏某物的意识。 寰宇万物不过蝼蚁。 无数道影子从兰索脚底延伸,它们挣扎、扭动,痛苦呻吟、跪地哭泣、绝望大笑、沉默伫立,天空飘起细雨,洋洋洒洒地拍打在兰索的脸上。 好疼。 兰索茫然地伸手触碰雨水,刀割般的疼痛率先传来,过了几秒,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剩一片虚无。 躯体的温度最先丧失,感官迟钝,视野一片灰色,有什么在不顾一切地掠夺,搜刮他生命中的色彩。接着,他感受不到雨滴落下的频率,记忆模糊,一时间忘记自己为何在此。 他眼中只有那片虚无。 他挪动右脚,向‘大日’的方向抬步走去。 一步、两步,如同朝圣的信徒。 三步、四步、五步。 骨骼中传来无比灼烫的热度,比岩浆还要凶猛、炽热,它试图唤醒一个正自愿被虚无捕获的人类,尖利的笑声将兰索包围,却收效甚微。 人类仍机械性地走着,不曾停步。 终于,在他即将渡过河水,去往‘大日’所在的尽头时,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 “大哥哥,这是你的东西吗?” 那声音清澈、柔软、惹人怜惜,怀揣着最纯粹的童稚,令兰索短暂回神。 一个金发的、浑身脏兮兮、脸上有伤口的小孩捧着一颗巨大的骰子站在原地,衣服很有茨冈尼亚风格,破破烂烂,鞋子有一只没鞋带,穿着不合脚。 “我见到它从你身上掉下来,你是不是忘了带它走?我把它捡起来了,还给你。”小孩歪着头,蓝紫色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我……”兰索怔了一下,站在雨中,重新看向‘大日’。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再次向前迈步。 “大哥哥,你要去太阳那边吗?”身后的小孩又道。 太阳? 那是太阳吗? 或许吧,那看起来像太阳,那么圆一颗,很亮,还有什么比太阳更亮呢?它是灰色的……可太阳是灰色的吗?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来着? 为什么记不得了。 兰索蹙眉,他捂住额头,有根针从天灵盖处扎进去,狂乱地搅拌。这种痛苦消退后,情绪变得平静,身体却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颤抖着。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 他的反应似乎吓到小孩了,孩子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和紧张,兰索疲惫地挪动视线,从小孩稚嫩的小脸滑到他抱着的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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