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猛地疼痛了起来。 似乎所有的神经都被人活生生地挑了起来。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我随手一摸,竟然摸到满手的血。 苑子眼中含有一种长辈对幼子的爱怜,我打开眼皮看到的就是她黑色的双眸。她用手绢轻轻擦拭着我额头上的鲜血,我没有拒绝,只是轻声向她道谢。 “梧桐下面有一把刀。” 原来那是一把刀。 “到时候你就过来拿吧。” 刀,除了礼器外,都是伤人的。 “希望你一路平安顺遂。” 我被“请”出了伊势神宫,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一个新的伤口。 那个伤口本来是替画师阻挡冰晶的时候造成的,伤疤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瘢痕。 而现在,一片红色的火焰纹路从白色伤疤往外蔓延,就像苑子巫女那样。 摸了摸,它还有些发烫。 我回到贺茂府的时候,荣子吓到了。那时候我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虽然我临时用纱布包裹了一下,但依然血流不止。 荣子在得到首肯后,在我的伤口上用了止血药,但止血药的效果并不大。 那两位双胞胎模样的内侍笃定道:“这是诅咒。” 另一人说:“简直和曾经的苑子斋王一样。” 而我确实去见了她。可她的语气,她的神情,压根不像是那回事。 两名内侍认为我是小孩子脾气,比起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更相信自己。 我头一回被两个人一同指责。 大概是受不了院子内吵闹的环境,无惨所在的屋子内砸出一个小碗来——此时他正在用下午的饭食,“全都给我闭嘴!”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那了,眼珠瞪得比平时都大,看着有些毛骨悚然。 他指着两名喋喋不休的巫女,“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第19章 那天以后我竟然病倒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生这种程度的病。 但它可以说是“病”吗?我的额头上有了一个不停流血的伤疤,它让我感到疼痛与茫然,我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无惨的脸停在我上方。 但绝对是幻觉,毕竟无惨才十四岁,而我看到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神情冷酷,皮肤苍白,看着像是个吸血鬼。 幻觉像潮水一样滚来,一层又一层,都叠成千层面了。这种梦一样的东西,下一秒就忘却了大半。 这一“病”就是七天。 我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歪歪扭扭的感觉。 无惨的观点和两个内侍的观点差不多,认为这都是苑子巫女的问题。 “反正没有人相信她。自从她担任斋王之后,所谓的神迹一次都没有降临过。” 我读出其中的不对,“你不是不信神的吗?”无惨说过,哪怕祈祷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答案,所以这个世界上神是不存在的。 天脸上吃惊转眼间闪过,很快化为平日里的高傲姿态,“是么。”他声音低沉,话里也没有否定,“我不信,不代表没有。” 猫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毛绒绒的白色皮毛上沾着几片粉色的樱花。 猫的名字叫做“小雪”,是上个月跑到府里来的。当时它的右肢被什么东西割伤了,从一个小墙洞里钻了进来,有个很怕猫的侍从发现了它,想要赶走猫,但是猫却跑到了我住的地方。 小雪不怕我,宝仔也不怕我,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它。被我抓到的时候,猫还在喵喵叫,听上去是在向我求助。 无惨讨厌一切的动物,他认为这些不通灵智的动物只会打乱他平静的生活。 治好右肢上的伤之后,我就把猫放出去了。但她太小,太灵活,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跑进来,围墙上的灰尘里尽是它的小小脚印。 因为不是人家养的猫,所以我私自给猫取了个名字:小雪,猫的皮毛雪白得如同白雪。 无惨见到猫就像是见了跳蚤,躲都不及时。但小雪对他却没有兴趣,他们两个之间根本不来电。 小雪在各种道路上跑来跑去,它的活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四月到了,全城的樱花都开了,有的小如白豆,有的大得能压低枝头。 猫跑过边上长满樱花树的道路,花瓣悉悉索索地落在它柔软的皮毛上,看着很是可爱。 对贵族们来说,花开了,自然要赏花,赏花是一件极具风雅的事情。 可对于无惨来说,这个季节很让人感到苦闷。无论是细小的花瓣还是花粉,都是他生来的仇人。无法呼吸,无法喘气,在这些樱花盛开的日子里,他只能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紧紧关上。 他似乎有些花粉过敏。 我身边的同学里有对芒果过敏的,有对海鲜过敏的,还有对淀粉过敏的。对待入口的过敏原,大家都会选择远离它,而对于那些来自外界的粉尘、絮状物,过敏人士不得不长期戴着口罩。 口罩的制作算是轻松,虽然不是医学领域发行的口罩,还有些粗糙,但用来抵挡花粉也足够了。但难倒无惨的并不是做工,而是他的自尊心。 他认为这太丑了。 很快,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天皇在宫中举办了花宴节,顾名思义就是赏樱的典礼。受到邀请的贵族们都需要前往,无惨本来打算以“物忌”推脱这回事,但这回他的父亲贺茂真家也将出席,思虑再三后,他便也打算出场这次的花宴节。 无惨的父亲贺茂真家,我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了他的存在,但到现在这个四月,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对方的真面目。我知道他是一位阴阳师,道子夫人的丈夫,无惨的父亲,这座宅邸的主人,可这么久过去了,我却从未见过他。 无惨表现的并不在意,“那家伙再外面有了别的情人,别的孩子,不想回来而已。” 贵族们并不认为出轨是有罪的,相反的,留情这回事很是流行。 无惨告诉我,那个情人是左京大进家的女儿。 “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他。” 无惨对他的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扬言希望这家伙早死早超生,让他继承家产。 花宴节当日一早无惨就起身梳洗了,那些梳弄用的香气闻了让人头晕。 我是要陪同入宫的,不过不用出现在现场,所以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自从换了一家人打工,我的生活品质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晴明他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对于吃食、衣裳也没有太大的需求,我甚至怀疑他会用阴阳术骗过别人的眼睛,所以衣柜里的素衫特别多。 与我们一起入宫的还有去年天皇赐下的两名内侍,多日不见,那两位巫女依旧是原先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像是仙女走路,仙气飘飘的。 现在我也有些理解无惨了,他不想要这两名内侍,但没有办法拒绝天皇的恩赐,所以只能把二人安置在自己府中。 在入宫的途中,我们与泉子女使擦肩而过。过了个年,她看起来丰腴了不少,伙食大概不错吧。她依然懒洋洋的,身边的那种氛围令人欣喜。 在入殿前,无惨对我说:“别乱跑,否则掉了脑袋我可救不了你。”无惨本身是没有官职的,仰仗的是他父母的官阶。 我点头应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殿外休息。我见到不少贵公子入殿,来得时候便有一阵阵香风,也不知道身上到底涂了几斤重的香粉。 无惨可要遭殃了。 在等候的时间里,有一个系着淡黄色缎带的女孩向我攀谈,问我是哪家的侍从。听说了贺茂无惨这个名字后,她看我的眼神显然不对劲了起来,看着像是在可怜我。之前,荣子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看来无惨实在是“威名远扬”。 殿外是没有任何吃食和茶水的,所有人只能在这里干熬时间。我默默地听着其他人在聊天,聊天果然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什么夫人发怒砍了丈夫两刀,少爷在太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了云云云云。我还听到一个较为特殊的故事,近来,一些贵族夫人们之间有一个神秘的茶会,茶会过后,那些夫人变得不一样了。 “我说真的啊!”少纳言家夫人的贴身使女掩着嘴唇,把声音压得很低,大家的兴趣也被她提起来了。 “我们夫人呢,最近变得越来越年轻了呢。” 是不是在用珍珠粉呢,或是别的什么?各个时代都有流行的“化妆品”,但依照目前的技术,都不能多用,否则可能会在身体上出岔子。 我探过身子,正想问问她呢,一阵石落般的巨大动静让木板都震动了起来,好多人都以为地震了,起身正要远离建筑物。 但并不是地震,而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出场了。 两面宿傩,这个体重说不定有三百斤、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这时候大家的身材都不高大,更是被他比得像个小矮人一样。 他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大,里梅则跟在后头小步子地走着,但完全没有落下。 “是他!”其他人交头接耳,他的外形就占其中走得远远的。 宿傩在京都的名声并不好,他的外形足以吓退大多数人。而且他在传闻中行事诡谲,手段残忍,你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下一秒说不定就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喂,白鸡蛋。”他又喊这个外号,我到底哪里像是白鸡蛋了啊。 “你的雇主死了,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啊。” 他说的是万啊。 我早觉得,像万这样不停地去招惹一个对她不感兴趣且手段残忍的人,迟早会出事情的。 我觉得谈这个没有意义。 “花宴节已经开始了,就这么进去没关系吗?” 天皇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喝上了,他应当不是那么和蔼的人。 “难不成他还能砍我们的头?”里梅闻言,脸上傲色尽显,直接代替宿傩回答。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有被所谓的天皇的威严威慑到。 眼见主仆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殿中,其他人竟然围了上来。 “哇,你就这样不用敬语跟他说话吗?” “我听说他会当场杀人呢!” “你之前是跟哪家的呀?” “你们认识吗?” 大家的好奇心有点太重了吧。 我没说太多,主要我俩确实不怎么熟。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见过他的杀戮。 旋即,又有人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刚才那个白头发的,是女人还是男人啊?” 里梅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看得到,我也会以为他是女人呢。 我闭了闭眼睛。 “是男人。” 是男人呢。 哎,长那么好看竟然是男人。 我可听见了不少人的唏嘘声,又是见色眼开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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