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张楚岚忽然停住脚步,“人和人之间关系其实就那么回事,无非是物质利益或者情感交换罢了,大多数人之间的关系交换都是相对平衡的,父子,兄弟,夫妻,朋友几乎都是如此,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王也听完,虚心讨教道:“可这世上也有很多不平衡的人际互换,” “那是因为足够爱,所以可以无视这些原则。” 张楚岚被很多人爱过,但他们都死了。 “还有一种情况,一个人从小接受了太多的爱,也就无所谓得失,可以毫不吝啬地向随便一个人丢出自己的东西。” “这种是施舍。” 王也清楚张楚岚说的是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管是什么,受了还回去不就得了,你是嫌麻烦,还是害怕还不起,要丢掉这些东西呢?” “我的东西太少了,还不起。” 他的真心就一点点,就算被人骗过去了对那个人来说也是得不偿失的赔本买卖。 王也点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冬日窥夏 05 期末考以后,寒假很快就到了。 张楚岚又投入到忙碌的打工生涯中。 小姨去世后,虽然肇事方赔了一大笔钱,再加上小姨留下来的钱,足够张楚岚考上大学,可是这人生的意外比比皆是,何况张楚岚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他得多为以后打算,那些钱能不用就不用。 他忙起来就想不了那么多事,只有闲下来的时候才极偶尔的想起王也,他没去过北京,只能凭着电视里北京的模样,描绘着王也在北京的样子。 王也那么温和洒脱的人必然是在北京陪着朋友走街串巷,看尽繁华大道的夜景,在金色与红色的色彩之间随着红旗的舞动,伴着友人的欢声笑语,伴着漫天灿烂的烟火,半无奈半妥协地拍拍手,宣布新年的到来。 这是他这样的人该有的新年。 除夕夜,张楚岚被店长早早赶回家,让他好好过年。 张楚岚一个人过什么年,他搬出小姨的骨灰盒,开了电视机,把频道音量开到最大,掩盖屋内安静到压抑的氛围。 春晚很无聊,张楚岚看的昏昏欲睡,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好巧不巧正是一本语文,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翻来翻去停在《出师表》那一节。 王也好像很喜欢诸葛亮。 哎,怎么又想到他了。 张楚岚想来想去,把缘由归结于王也差劲的教学水平。 过于差,以至于能在众位老师里脱颖而出,让张楚岚耿耿于怀。 家里唯一的座机响了,张楚岚提起话筒,喂了一声,熟悉的笑声像暖和的热水滑进了他的胃里。 “楚岚。” 张楚岚紧紧攥着话筒,一言不发。 “怎么不说话?”王也笑问,“你该不会刚刚在偷偷骂我,现在接到我的电话心虚吧?” “……” “哎呀,好像猜对了。”王也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和张楚岚能看到的同一片天空,右手和平时批改作业一样给张楚岚批了一个大大勾,“等我回去,记得背课文。” 王亦路过,瞧见王也脸上的笑容,奇了,拍拍他的肩,轻声问:“谁呀。” 王也捂住手机,轻声回道:“一个学生。” 王亦挑挑眉,更奇了,但他也没有干预自己弟弟的意思,打算等他打完电话再八卦,于是先行一步回了客厅。 而那边张楚岚握着话筒,问王也:“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号码?” “问了你班主任。” “你骗我。”张楚岚冷静地说,“那些文件我都是乱填的号码。” 他是个孤儿,就算填了正确的号码,也再没有亲人能接通了。 王也顿了顿,有点无奈:“你就非得戳穿我吗?” “王也,你查我,你有这样的能力能查一个远在北京的孤儿,”王也这样的人跑到一个夏天短的出奇的地方支教一年,怎么想怎么奇怪,张楚岚平时刻意没去想这些,他已经藏了几年了,时间虽长,但他从来不曾摆脱过陌生人的监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低哑,“你是谁?” 王也没想到张楚岚反应能这么大,他面色变得凝重开始怀疑张楚岚可能不只是个偏远小镇的孤儿了。 但比起张楚岚真实的身份,眼下最重要的显然是让张楚岚相信自己对他没有歹意。 哎,他一个奉献爱心,舍己为人的小镇老师怎么成了拐子了呢? “我是王也。”这样的介绍有点简陋,王也决定长篇大论地讲,“好吧,我得向你证明我是自己。” “我叫王也,现在在清华理学院念大三,父亲嗯,你或许认识叫王卫国,我上头有两个哥哥,王又和王亦,说起来,我爸这么出名,你应该能查到,你搜搜说不定哪一篇报道有我的名字,”说到这,王也皱起眉头,“看看得了,别看太多,有一些写的乱七八糟,不适合你看。” “我呢,生活条件比较好,天赋也好,什么都容易做成,所以,经常想一出是一出,去你们那是因为听说你们那一年四季都在下雪,觉得有意思所以去了。” “只是因为这个而已,如果我那天了路过瞧见的标语是一年四季都下雨的地方,我也就去了。” “我就这么个毛病,你别介意。”王也掩饰性地咳了咳,说,“今天给你打电话给只想跟你说说话,听听你的声音。” “还有呢?” “还有?”还能有什么?王也百思不得其解,往客厅那边看,见到人间烟火,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轻笑道,“还有新年快乐。” “楚岚,过年好啊。” 客厅里,王卫国大声嚷嚷:“小也,你要造反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不待家里就算了,今天过年还这么不给你老子面子?干啥?翅膀硬了要展翅高飞啊?我是在你屁股底下放火箭,还是怎么了,你要一飞冲天,头都不给你老子转一下的?” 眼见着,王卫国要当场来段脱口秀,王也他妈眼疾手快地一掌打断施法。 “小也,快过来吃饺子啦!” 果然,妈妈就是最温暖的港湾呐。 王也笑着迎和着:“这就来。” 王也家里的温暖由着电话线飞到张楚岚这里,他想,怪不得王也一来这里就生病。 这里实在太冷了。 “王也,”他缓下语气,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 “谢谢你,还有,”他难得露出了个真心的笑,“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张楚岚所见的窗外和北京王也的视野之内绽放出同样美丽的烟花。 06 听了王也家里的动静,张楚岚终于屋里感觉了点热气,他难得产生了不属于他的冲动。 他想离开这座小镇,回到他的家乡。 那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小镇没有车站,要搭乘长途火车,得坐大巴去隔壁市镇,再到火车站买票离开。 张楚岚不急着走,年过后,挑了个没雪的晴天,背上了不多的行李踏上了回到故乡的旅途。 大巴里有许多回城务工的人,鸡鸭鱼肉堆满麻布口袋里,牲畜的粪便夹杂里面,弄得大巴有股奇怪的臭味,张楚岚挤得没位置,半趴在床边,耳边或是喧闹的人声,或是牲畜无意义的叫声,强行把张楚岚拽进人间烟火里。 他趴在窗户上,半张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另外半张脸被大巴里的暖气烤着,他的注意力全身心地投入到窗外的风光上。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呆了快三年的地方,如若不是长期居住,苦寒的小镇想必在外来的旅客看来是个奇妙美丽的地方。 天上又飘起雪花,晶莹的白和地上白茫茫的一片片交相辉映恍若置身于纯白的大海里,宁静又祥和。 这便是他母亲和小姨的故乡。 大巴启动了,张楚岚被它带着往前走,越来越快。 他一往无前,而无尽的雪则被他留在了原地。 然而,这趟旅途异常短暂。 他们遇上了雪崩,司机为了避免被雪埋进去,踩了急刹,结果因为道路上积雪未散,地面湿滑,大巴车翻到了崖下。 张楚岚因为坐在窗边,幸运的没死。 他用手掰开碎掉的玻璃,手被割伤,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他从车里艰难地爬出来,周遭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他茫然地坐在雪地里,阳光折射出的雪光快要把他弄瞎了。 这里静让他忍不住联想到死亡,爷爷冰凉的墓碑,小姨染红的大衣,他们哪里都不一样,却又静的那么相似。 他没想到自己会死,但确实……没那么想活着。 如果在这里停下的话。 如果这里就是终点的话。 一切就都结束了。 痛苦不堪的活着,肆无忌惮的去死。 选择好像很容易就能做出来。 张楚岚迷茫了。 他伸出手,摸到了额头上温热的血。 是热的。 要死的话,还是找个温暖的地方吧。 这个冷到令人绝望的地方,他实在是呆够了。 他爬了起来,又开始沿着记忆里故乡已经模糊的方向,往远处走,他走了一路,雪里便陷了一路艳丽的红。 但无论怎么的张牙舞爪,生机勃勃,一场又一场雪足够把所有的痕迹都掩盖住。 他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走到后来甚至身体开始反常地发热,他热的想脱衣服,可是身上的衣服是王也给的,他脱了不知道该丢在哪里,便只能继续穿着。 回过神来,走到了陌生的山林里。 时间太久了,他忘记了故乡的位置,竟然朝着反方向走以至于到了更北的地方。 这下真该死了。 张楚岚想,我也算挣扎过吧,比自杀要好多了。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呼唤。 “楚岚。” 张楚岚愣了愣,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是王也。 “你……” 张楚岚愣在原地,竟然忘了怎么走路。 王也穿着米色的大衣,里头裹着一件厚实的麦色毛衣,冻得脸色苍白,唯有眼下的青黑算得上突出的彩色。 王也朝张楚岚那走,然后突然半跪在地上,咳得惊天动地,他捂住嘴却没有塞回奔涌出来的血,黏腻的血像蛛丝一样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到雪里,滚烫的血融化了雪,雪水和血水混成了一摊浑浊的红色。 米色的大衣又一次染了红。 张楚岚眼瞳迅速缩了缩,他连滚带爬地跑到王也身边,急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调。 王也松开手,见状,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张楚岚搂到怀里,安抚他:“没事,我只是算了点不该算的东西。” “还不至于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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