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儿,今日来的这些,都是大秦数得上的名门贵女,依我看,个个都不错,无论礼仪容貌,没有差的。” “母亲说的是。” “那你怎么看,可有堪为王后者?” “我暂时不想谈及此事。” 赵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果决,不由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顾虑?” 见他沉默着不答话,赵姬猜测道:“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什么女子,她不在此处吗?若真是这样,你娶她也无妨。只是现下,你更需要家族强势的王后,自古以来都是门当户对,你若执意娶一个寒门女子为后,恐怕会遭受非议。” “那您和父王呢?” 赵姬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王当初也拒绝了华阳太后,执意立您为王后。” “所以你不要学他。”赵姬闭上眼睛,声音带上一丝悲切:“你看到了吧,光凭一时的情爱并不能长久,手里握着的权势才是真真切切的……你好好想想吧。” 夜深月悬,歌舞已散,朝臣们都告退散去,赵姬没有继续劝,她神色疲惫,起身带着宫人侍从们回了甘泉宫。 赵政拜别母亲,没让人跟着,独自走在深宫寂静的夜色里。 心中思绪如丝线一般越扯越乱,清凉的夜风也没让他清醒多少,赵政只觉得烦躁,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让自己不再思考。 或许刚才应该多喝一点酒,醉过去也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却想不出结果要好得多,他自嘲一般扯了扯嘴角。 然而仿佛正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他转过墙角想要回章台宫时,迎面却撞上了刚把成蟜送回去的子方。 “大王,您还没回宫啊?” “嗯,就回去。”赵政随意答着,“怎么,成蟜这小子在外面胡闹了这么久?” 刚才小公子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帮忙瞒住大王,说自己早就回来了,看来是瞒不住了。 “小公子年纪小,活泼好动些也很正常。”子方无力地辩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王,很晚了,臣送您回去吧。” “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 “……是。” 万籁俱寂。两人难得并肩而行,慢悠悠地走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子方觉得赵政今日有些反常,终于忍不住问道:“大王有什么烦扰吗?” 今日宫宴据说十分盛大,那些朝臣们巴不得把大王哄开心,按理大王不应该如此,或许是太累了? “我想起了父亲和母亲,我小时候,他们也曾十分恩爱。”赵政回忆着,“虽然父亲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质子,母亲也只是一个舞女,我们在赵国还要防范赵王的追杀,好几次身处险境,但他们一直不离不弃。” “可是后来,父亲成为华阳太后的义子之后,为了顺利继位,丢下我们母子只身返回咸阳,虽然后来我和母亲也平安回来了,但是我知道,这一直是母亲心里的刺,而且她的容貌又……” “子方,我不明白,为什么贫寒之时尚能有真情,锦衣华食之后这些又都消失了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隐忍,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子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被揪紧了,莫名地难受。 思考许久,子方缓缓开口:“大王,您看,鸟儿要在天上飞,所以长出了翅膀;麋鹿要在山林奔跑,所以有强健的四肢。所处的时势不同,人自然也会不同,所谓蓬生于麻,不扶而直,正是此理。” “先王在当质子的时候,所拥有的很少,所以他很珍惜他仅拥有的一切;但是成为一名王者,他身上肩负的东西会多起来,所拥有的是整个国家,他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这很残忍,往往想要得到的越多,就要付出越多,所以先王没有能两全。但是,我相信大王你可以做到。” 赵政停下步伐,转身看着他。 “大王应该听说过一个故事,魏王送给惠子能长出大葫芦的种子,惠子嫌弃那葫芦大而无用,庄子却劝他可以把那葫芦系在腰上,用它浮游江海。” “而王位,对先王、对您来说,其实都是那个大葫芦。” 子方笑着看向他,如同数年前那个夜晚,他们坐在咸阳城最高的树上,看着漫天繁星闪烁。 “或许吧。”赵政恍惚了一下,仰头望着夜幕,“今天宫外很热闹吧,表演和灯会好看吗?” “嗯,我第一次看到宫外有这么热闹的场面,小公子也激动得不得了。” “听说七月祭上还会有新酿的美酒。” 子方哑了一下,心虚道:“臣受命护卫小公子,岂敢饮酒误事。” “今天的宫宴也很热闹,但是我不怎么喜欢,喝了几杯酒。” “大王醉了吗?要不要醒酒汤……” “没有,我可不像某人千杯不醉,不敢多喝。” 看来是心情好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子方敢怒不敢言,只能点头应和。 赵政有意捉弄他:“灯会好看吗?” “好看,街市被灯火照得像白日一样。” “成蟜淘气吗?” “是啊,大王真是不容易。” “醒酒汤好喝吗?” 他下意识摇头,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大王,你……” “你明明都记得,却骗我什么都忘了。” 子方尴尬地低头,简直想挖个洞逃走。然而赵政似乎不打算再放过他,一步步朝他逼近:“今日宫宴,其实是母亲想给我选王后,你知道吗?” “这是大王的家事,又有太后做主,臣不便……” “你刚才对寡人的家事也说得头头是道啊。” “那是因为……”子方哑口无言,身后触摸到厚厚的石墙,他退无可退,鼓起勇气道:“大王,我那天……只是一时糊涂,而且男子之间……这样您会被人非议的。” “寡人要做的从来都是亘古未有之事,也从不怕什么非议。”赵政强硬地逼他面对自己:“子方,你看着我,母亲让我选那些人,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只要你一句话,要么让我彻底死心,要么抓住我,从此不再放手。 漆黑的眼眸融入夜色之中,炙热的目光却让人无法忽视。 “当然不是。” 良久,他终于开口,虽然早就知道大王有朝一日会娶一个贤明的王后,甚至后宫里还会有其他妃子,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酸涩,只是他一直选择忽视这一点罢了。 “但是,我也跟你说过,如果我不是这里的人呢?如果有朝一日,我又像之前那样消失在你面前呢?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怎么能对你……” 拦住他们面前的何止是身份差异、悠悠众口,还有更多未知的谜团,随时能让他们的苦心经营刹那间烟消云散。 赵政轻轻拥住他。 “我不怕这些,即使你真的像星星一样,终归要回到遥远的天空上,我也想短暂地拥有。子方,人生何其短暂,何不趁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珍惜呢?” “你还记得公孙启和师偃吗?他们之间阴差阳错,难以相守,但我们还有未来,我们还有希望。” 月光洒下一片幽蓝。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我也想过,为什么我不能是名正言顺站在你身边的人,为什么我一直要躲躲藏藏,把自己套进别的壳子里,我甚至为此感到怨恨。”子方紧紧回抱住他,温声道:“但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阿政……我能陪着你就够了,我不愿意让我们留下遗憾。” 两人相拥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对方,赵政深深看着眼前人,心里仿佛被饴糖浸泡着,无一处不妥帖,他眼中亦柔情似水:“子方,我今天看到那些参宴的女子,没有半分触动,只想起一句诗。” “是什么?” “虽曰如云,匪我思存。” 而我所思所爱,此刻正在眼前。 树影下,两个人影再次纠缠在一起,气息交错,唇齿相依,融进这浓浓的夜色里。 宫外的节日盛典也接近尾声,许繁放了一盏小小的河灯,看着它驶入光海之中,飘向看不见的远方。 “李将军,你猜一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李信思索片刻,笑问道:“许老板是想要万贯家财还是日进斗金啊?” “不。”许繁轻轻摇头,少见地在他面前正经起来:“我希望国泰民安,不要再有战争。”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李信有些怔愣。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就算我不在你身边。” 李信把她揽进怀里,皱眉道:“别瞎担心,本将军从无败绩,再打多少仗都是一样。现在时间太紧了,等下次出征回来,我就去上门提亲,咱们永远在一起。” 许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仰头看着月亮。李信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两人立在河畔,共同欣赏繁华尽谢后的静谧。
第45章 分桃之爱 姚贾从章台宫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飘飘渺渺好像在云间,连脚步都不稳了。 一向阴沟里翻船都能和老鼠谈人生的姚大人,此刻却感到了语言的匮乏和无力。老天为什么要赐予他这双眼睛……姚大人痛苦地想,平日在朝堂厮混,眼尖是一大利器,可现在他只想暂时失明。 大王今早召他,准备派他出使韩国。终于不用跑到齐国那个倒霉地方,姚贾本来满心欢喜,正准备感谢大王的浩荡隆恩,却发现大王和他新封的中郎挤在一张塌上,姿势极为亲密,大王还亲手给中郎剥栗子吃,对自己声情并茂的告别辞藻没有半点波澜,只是不太在意地敷衍了他几句。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姚大人简直想仰天咆哮——虽然早就看出来大王看子方的眼神有问题,但大王这样明目张胆真的好吗?估计会被那些老臣的唾沫星子淹死吧!还有,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被他遇上啊! 然而,宫殿里的两人显然不知道姚大人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内心的跌宕起伏,甚至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默默退了出去。 “栗子好吃吗?” “嗯,大王你也尝尝。”子方往赵政嘴里也塞了一个,舒适地窝在王座上,感慨道:“原来王座这么舒服,怪不得你整天坐在这里也不叫累呢,还是大王会享受啊。” 王座宽大,但显然不是为了两个人一起坐而如此设计,赵政没在意身边之人的犯上言论,指着子方身侧的小东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子方把那黑色的一团抱了起来,小心地摸摸它的毛,回道:“前几日出宫时,阿繁送我的,说是从域外来的猫,很有灵性。” 小东西浑身黑漆漆的,毛发油光水滑,眼睛却像海水一样湛蓝,看着颇有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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