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这是李好问加入诡务司之后, 第一次晚间出任务。 考虑到此行可能有一定危险,李好问决定先让卓来回家。 卓来对此有些不满,但是这少年很好说话, 见李好问开口要劝,便嘟着嘴说:“我知道啦, 家中主母和小娘子也是要好好看顾的。” 李好问一呆, 卓来却一笑,道:“六郎君最关心的人, 卓来怎么可能不知道?”说罢便走了。 李好问望着少年的背影,挠挠头,猜测是不是自己在和妈妈、妹妹的互动之中,流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让这个一向和他最为亲近的少年,也猜到了一点什么。 于是卓来在坊门落锁之前, 赶回了敦义坊。 这少年气鼓鼓的,进入李宅之后, 索性来到北堂跟前, 大声道:“主母, 十五娘子, 六郎君今日晚间有公事,不回来了。卓来就在外间,有事请招呼。” 然后这少年便趿着鞋, 吧嗒吧嗒地返回自己住的东厢, 因此没听见北堂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 诡务司这边,李好问、屈突宜与李贺三人一起出发。老王头留守诡务司, 章平正常下班回家。 出发的时候李好问问了一下屈突宜,得知诡务司晚上出任务通常都不会带章平。章平本就是文职人员, 一向比较胆小,而且家庭负担比较重——章平膝下有三个闺女,都还未出阁。妻子独自一人带着女儿们料理生意和家务。 李好问深以为然:这样的同僚,平时能照顾还是照顾一些吧。 “届时长吉负责看住本司的‘蜃小娘子’。司丞与我一起去寻找那只蜃。我们一人在梦里,一人在梦外。” 李好问转头看看李贺。这个青年牵着一头驴(当然是司内的纸驴变的),驴背上驮着一只两尺见方,一尺半高的木箱子。诡务司的“蜃小娘子”应该就被盛放在那里面。 李贺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边走,口中一边喃喃念叨着什么,时不时地要停下来,在纸上涂涂写写。 屈突宜有些担心地看看他:“今日长吉状态不太妙,不知能不能看住蜃小娘子。” 最近几次与李贺合作,李好问也渐渐知晓,这位“模仿秀”诗人的状态时好时不好:他神智清醒的时候,思维逻辑清晰,行事有条理,但是那“言出法随”的能力就相对较弱。 但当李贺浑浑噩噩,甚至疯疯癫癫的时候,他的“言出法随”能力却会大幅加强,甚至能带来令人惊异无比的变化。然而问题是,李贺这时没有理智,也就是说,他并不一定能够完成那些没什么能力的正常人都能被完成的任务。 “这样啊……” 李好问有点懊悔,或许不该让卓来回家的。 “司丞不必担心,我等有现成的帮手了。” 屈突宜忽然面上一喜,伸手指向远处。 远处街道上有几点灯笼,正向这边慢慢巡视。片刻后就有一个雄壮的声音喝道:“什么人敢犯夜禁?” 李好问:现成的帮手……指叶小楼? 片刻后,叶小楼挠着头,看着眼前诡务司这一行人:深夜出行,竟然还牵着驴马,驼着箱笼——诡务司这是案子破不了,准备卷铺盖跑路了吗? “叶帅,你不是说,诡务司侦办案件,务必要叫上你的吗?” 李好问已得屈突宜面授机宜,故意说得很冠冕堂皇,“现在正好,是你参与要案,报效祖国……报效我大唐的好机会!敝司会将所有的线索与你分享。” 就算叶小楼再与诡务司不对付,听见这话,这位长安县的不良帅也马上打起了精神,问:“是什么要案?要小楼做什么?”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叶小楼得意地转身,命他手下那些不良人自去巡街:“爷爷我要随诡务司去办案了!” 不良人们谁也不羡慕,而是纷纷关切地嘱托:“叶帅保重!”“叶帅,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啊!” 待进了崇贤坊坊门,叶小楼方才明白过来,剩下的唯有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问:“这次是要进入梦里……人的梦里?” “这是最容易的办法。”屈突宜对叶小楼有此反应并不感到惊讶,“当然了,我们诡务司可不及长安县人手众多,能轻而易举就将崇贤坊一坊掘地三尺。” “这……” 叶小楼转转眼珠,心想即使是长安县出动所有不良人,也做不到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整个里坊中搜出一只蛤蜊。更何况,兴师动众扰民不说,兴许还会有人奇货可居,会把那只蛤蜊藏起来。 “那……我如何进入人的梦里,又该如何出来?” 屈突宜纠正:“入梦由我们诡务司的人完成,而不是叶帅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告诉你也无妨,用的是这个——伯奇的面具。①” “伯奇的面具?” 李好问与叶小楼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询问。 只不过,李好问是纯粹好奇,而叶小楼则脸上变色,语气中颇有惊惧,迟迟疑疑地问:“那个食梦的伯奇?” 屈突宜笑得有点得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小楼,竟然害怕“食梦的伯奇”。 “不错!”屈突宜将手中的面具递给李好问,“敝司‘地洪’号法器,伯奇的面具。那伯奇是一种远古‘魄妖’,它能够进入人的身体,盗走人的梦境,甚至将梦都吞噬。而这枚法器,是前朝术士在擒住一只伯奇之后,将其炼制而成的法器。 “戴着它,可以在人的梦境中畅通无阻,甚至可以在不同的梦境中穿行。” 李好问借着屈突宜手中的灯笼和叶小楼手持的火把光线,看清了那只“伯奇的面具”。只见它与寻常兽头十分相像,有一只类似野猪般向前凸出的鼻子,两只空空的眼眶;面具表面覆盖着短而粗硬的兽毛,一张扁扁的嘴边龇着两枚锐利的牙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李好问默念这两句,意识到“地洪”级别的意思是功效不错,而负面作用也较小——这是个相对比较好用的法器。 他下意识地望向手中的面具,盯着面具上那两只空洞的眼眶,忽然心中感觉有点异样,似乎一阵恍惚,但马上又清醒过来。 “李司丞小心,使用这‘伯奇的面具’有一项弊端,就是容易在梦境里迷路,无法出来。因此必须两人同时使用,一人进入梦境,一人手持‘长明灯’在旁护持。” 李好问:原来如此,原来诡务司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规避法器的弊端的。 说着,屈突宜从怀中又取出了一柄油灯,将灯笼交给李贺,自己去摸了火刀火石,将这油灯点亮了。 这灯号称“长明灯”,可是在李好问看来,这灯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灯的形状特别,有一环形的手柄,容易令人握持。 被点燃之后,这灯只有灯芯处有一道豆大的亮光,但火焰稳定,不会随着夜风或是屈突宜手臂的移动而晃动。 “这灯也是贵司的法器吗?一点都不亮唉!”叶小楼在旁指指点点,表情有点嫌弃。 屈突宜却冷笑一声,道:“这灯不亮?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是历代帝王,也不是每一位都能享用这样的长明灯。它是以鲸鱼膏作为灯油,辅以其它材料,并以符咒护持,风吹不灭,雨淋不熄,无论怎样风雨如晦的夜晚,只要将它点起,就永不会熄。 “不过么,法器……这长明灯还真算不上,不过和敝司的驴马一样,是随用随补充的基本用品罢了。” 叶小楼听得双目圆睁,似乎他也没有料到,看似规模不大,人员编制也很紧凑的诡务司,在物资方面竟然这般“豪横”。 “人心难测,因此很难预料进入梦境之后会遇见什么,更何况,这崇贤坊里还住着一只能够给人造梦的‘蜃’。如果它愿意,随时能够给人造出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般的梦境。 “戴着伯奇面具的人,毕竟不是伯奇,不能食梦。因此入梦者也可能会遭遇到一定的危险…… “但只要这盏灯在,戴着伯奇面具进入梦境的人,就永远能在梦中看到一盏星火,并且能够借着这点光亮找到走出梦境的路。” “那……贵司之中,何人戴这伯奇的面具,何人持灯护持呢?” 叶小楼眼珠骨碌碌地转着,然后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必定是屈主簿你了。” 听见被叫错了姓氏,屈突宜脸上肌肉一跳。 “李司丞嘛,宗室后裔,世家子弟,身份贵重,如何能亲身涉险?自然是执灯等在安全之地,做个后方掌握大局的人,就像我们裴县尉那样……” “我戴这伯奇的面具。”李好问突然说。 屈突宜有点着急:“李司丞,这叶小楼的挑拨之言这么拙劣……李司丞莫要受了他的激。” 叶小楼闻言龇牙咧嘴地笑了笑,坦然承认自己是在挑拨和激将——纯粹就是看不服李好问这年轻子弟上位而已。 李好问却已经将一切都想清楚。 一来,他很清楚崇贤坊内住着的这只“梦蜃”制造出的梦境里藏着重要的秘密,他需要自己去探查;二来诡务司出任务经常需要两县不良帅和不良人的支持,他现在极其需要树立属于自己的威信。 “屈突主簿难道忘了,我有些常人没有的危险预感,如果在梦境中遇到危险,我能提前片刻知道。” “我在梦中,一定能够自保。”李好问说得很有自信,“而我也信得过主簿,能够以长明灯,将我带出梦中。” 屈突宜深深看了李好问一眼,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那……那我做什么?” 叶小楼激将成功之后,便失去了目标,伸手挠了挠头。 “叶帅就请与敝司李博士一道,看守这只箱子。”屈突宜心情似乎恢复得很快,拈着下颏那一小撮山羊胡子,语气轻快地说。 “待到我发出信号,就请两位带着那只箱子迅速靠近,来到据我等三十步之内的地方,打开这只箱子。 “叶帅,请记住,在箱子打开的这段时间里,千万不要睡去。你如果睡去并做了梦,我等就无法保证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叶小楼原本向拍着胸脯说:爷爷这种巡夜巡惯了的人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去。但他看着屈突宜与李好问都是一脸肃然,突然打了个寒噤。 然后他再看向要和他一起合作的李贺,就见这位“诡务博士”正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并借着光线,不断往掌中纸张上写着什么。就听李贺曼声吟道—— “闭门感秋风,幽姿任契阔。 “大野生素空,天地旷肃杀。 “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②。 “……” 叶小楼瞬间只觉得一股肃杀之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当真置身于自家所住的破院之内,而眼前则出现了半床月光。而他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眼皮想要合上,似乎马上就要睡着,好在梦中与故友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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