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楼感受着同僚们惊异而钦佩的目光,心里那叫一个美,表面却不动声色。他伸出猿臂,将事先准备的两截圆木,又接二连三地抛向藤蔓丛中。 藤蔓构成的波浪瞬间更加汹涌,就像是海中的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迅速向那两截圆木的落点涌去,无数绿色触手般的新藤伸出,迅速包裹在那圆木表面,令它们瞬间变成两个鲜亮的绿色圆柱,随后将它们拖向藤蔓深处。 整片藤蔓大约都感受到了这些新的“猎物”,一时间尽数涌向那里。李好问等人远远地能看见绿色的浪潮席卷之下,似有无数枚虬曲着的触手正在拉扯、抢夺。 一行人中,只有塔什克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幕的。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两截人形的圆木被绿色包裹,下沉……他面颊上的血色一时间褪得干干净净,似乎曾经历的那些恐惧在这一刻全都回到了脑海中。 秋宇则小声问李好问:“李司丞,我们现在冲进去吗?” 借着这些藤蔓全都冲上去抢夺猎物的机会,诡务司众人完全可以试一试开辟出一条道路,杀过这条被藤蔓主宰的道路。 李好问摇摇头:“再多等片刻看。” 他或许有比这更好的方法。 他话音还未落,藤蔓丛中突然生出变化—— 一枚褐色的圆木突然飞向空中,朝叶小楼的方向迅速砸去。若是将面前这一整片藤蔓丛林看作是一只活物、一具绿色的恐怖巨兽,那么这突然飞出的圆木就像是被那只巨兽“呸”的一口吐出来,不合口味的烂东西。 叶小楼还在发呆的时候,李好问已经抢到他身边,弯腰低头,仔细查看这圆木的状态。只见这圆木表面覆盖了一层透明有刺鼻气味的黏液,与昨天将塔什克救出来时的情形差不多。 只不过这圆木表面没有任何被腐蚀的痕迹。而这一片藤蔓也据此认定了被吞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活物,直接将已经吞入囊状物里等待消化的东西喷了出来。 叶小楼见状气馁得要命,可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就见另一枚早先他“投喂”给藤蔓们的圆木也飞了出来,挟裹着散发酸臭的黏液,径直飞向他的面门。 “快闪开……” 叶小楼只觉得猝不及防。 他自己是始作俑者,伤了也不要紧,但是不能耽误了李好问。 然而李好问就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威胁似的,自顾自继续查看,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向叶小楼肩上一搭。 两人同时向左边让开了两步,那枚被“呸”出来的圆木根本没能奈何他们。 “叶参军,看起来你这一手不太行啊!” 秋宇强忍着笑,语气里难掩揶揄。 叶小楼伸手挠挠头,也是懊恼不已:“看来这些家伙们铁了心要活的,非活物它们都不吃……” 说到这里,叶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塔什克。 这个吐火罗男人也算是幸运啊!被那些凶神恶煞一样的绿色触手缠住,竟然生命力如此顽强,撑到了救援的时刻。 然而李好问想的与叶小楼不一样:他想的是,如果这塔什克,也是被他的同伴们用作“声东击西”的圆木,故意投入这些藤蔓中的呢? 从最后的结果看,这个猜想并非不可能——李好问回头看看自己的团队,忍不住为自己身边这些伙伴感到骄傲。在他们这里,没有人愿意躲在后头,同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被抛下。 但不管怎样,叶小楼的尝试算是失败了。 李好问打消了一切“走捷径”的念头,转向李贺。他只见李贺歪着头,正无比专注地盯着眼前这些奇异的植物。 李好问凑近李贺耳边,小声问:“长吉,你想象一下,眼前已经入秋了,这些绿色的藤蔓,也是时候该枯萎、蛰伏,以待来年了。” 李贺挠挠头:“可是我们出来的时候还是夏日啊!” 他们一行人离开敦煌的时候,正是盛夏。 李好问无奈,只得哄:“可是我们现在在西域,不是说‘胡天八月即飞雪’吗?八月便落雪入冬了,那么眼下入秋也很正常不是?” 李贺头一歪:“有道理啊!” 说着,他便大声吟诵道:“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①。” 李好问将同时他的声音放大,李贺那细细的声音一时间便传开很远。他们眼前的藤蔓瞬间摇晃着枯黄变脆,藤条上的叶片蜷缩着飘落,让那些枯瘦的藤条裸露在外,行动也越来越迟缓。 一切生机都在消逝,草木不可阻挡地迅速凋零。 “这样也行!” 叶小楼大叫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又是石头又是木头的,到最后还无功而返,在李贺这里,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句他听不懂的诗,就全搞定了的。 亏他昨晚还想了一夜,想要给同伴们好好露一手——现在看来真是傻! 但最为惊讶的,还是要数塔什克。他曾冲进这片藤蔓,被牢牢绑缚着无法挣脱,然后眼睁睁看着同伴们从远处越过自己,头也不回,然后他便被包裹起来,渐渐失去了意识。 但这些汉人,他们都是同进同退的,没有让哪个同伴去亲身赴险,而他们的本事也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令这些神秘的藤蔓瞬间凋零枯萎。 确认了李贺的“言出法随”对于这些藤蔓有效之后,所有就都能交给李好问了——他能将李贺这一次的能力不断放大和复现。 就在李好问依样画葫芦,让那些藤蔓大片大片地枯萎卷曲的时候,苌弘忽然开口:“快看,是句芒!句芒出来了!” 众人便见到一个人首鸟身的家伙,张开双翼,从那道山谷中飞出,正是他们昨日里见过的春神句芒。 但这次李好问没打算隐匿踪迹,故此没有复现“隐秘法衣”的效果,而是与同伴们一起,仰头看着句芒在空中盘旋一阵,落在地面上,迅速化为人形,那张俊美无匹的面孔上堆满了笑容,并向他们伸出手。 “各位,你们看,这是我新培育出的奇花,可爱吗?” 人们都向他手中看去,只见那确实是一朵奇花,总有七瓣,每一瓣花瓣的颜色都有不同,数一数,那是六白一黑——花瓣的形态凹凸有致,仔细看去每一枚花瓣,都是一具小小的人类肉身。 突然,塔什克紧紧抱着喉咙,向地面狂呕不止。 他认出了他的同伴——除去路上折损的两个昆仑奴和他自己,队里还有七个人,六个吐火罗人,一个昆仑奴。 现在这些人全都长在了那朵花的花萼上。 更有甚者,句芒轻轻将手中的奇花拢至鼻端,陶醉地吸了一口气,才面向那朵“七瓣花”道:“该不该欢迎眼前这些从万里之外赶到昆仑的人呢?” 他随手去摘花瓣上那些小小的“花瓣”,摘下便随手丢弃在道旁,同时还轻声地数着: “不欢迎—— “欢迎—— “不欢迎—— “欢迎—— “不欢迎—— “欢迎—— “不欢迎!” 第 192 章 李好问等人来不及与塔什克交流, 但看看他这副反应,再看看句芒手中那朵七瓣花的花瓣如此肉感,细节如此生动, 马上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就连苌弘看了看也觉得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开口道:“春神句芒, 你这也有些太过分了。” “春神句芒?” 来人……来神一脸惊愕地道。 “可我不是句芒啊!” 此前李好问等人先入为主, 都认为这位就是句芒。此刻听对方自承不是,难免惊讶不已。 但最为惊愕的当然是苌弘, 他左右看看,再回想这位刚才出现时的情形:人首鸟身,身披翠羽,分明是句芒无误。 “那……那您是?” 受到惊吓的老人家期期艾艾地问道。 “我?我是神农啊!” 句芒自报家门。 苌弘顿时傻了。 李好问等一行人也都傻了。 李好问甚至想:看来天女魃和苌弘说的是真的,句芒是真的疯了,而且疯得不轻。 “神农尝遍百草, 以察寒热之性,知君臣佐使之义。今晨瑶池前长出一枚七瓣花, 为了辨其药性毒性, 本尊少不得要尝一尝——咦?这花的花瓣呢?” 句芒像是忘记了祂已将这朵花的花瓣都揪下来了, 此刻随手一晃, 那枚七瓣花的花瓣竟然又都重新生长出来,依旧是那七具肉身一般的花瓣,每枚花瓣大约有一掌长, 半掌宽, 从外形看活脱脱就是一个人形,面目如生, 五官眉眼乱抖,似乎正看向塔什克。 说着, 句芒从这七瓣花上又揪下一枚花瓣,直接送入口中咀嚼,发出喀嚓喀嚓的清脆响声。片刻后祂口中便尽是鲜红的汁液。句芒随之露出满意的表情:“汁水丰富,味道甜美,有一股……有一股活人的人味儿。” 七瓣花上剩下的那六瓣纷纷摆出要晕过去的表情。尤其是那枚黑色的花瓣——作为唯一一枚与其它花瓣有异的,它保留了原主昆仑奴那漆黑的肤色,想必会作为下一枚被“试吃”的对象。 而塔什克闻言,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晕了过去—— 他已能想象,自己的那些同伴们,丢他出去“声东击西”,吸引了那些藤蔓的注意力。然后剩下的人继续前行进入那座传说中的神山。 却又不知中了什么邪,仅剩的七个人竟然一起变成了一朵七瓣花,被眼前这不知是句芒还是神农的疯神,送入口中品尝。 虽然早就预见到进入昆仑乃是九死一生,但是,塔什克也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一行人竟然个个遭遇如此可怕的死法。关键是他们都还只是遭遇或是变成了一些灵植而已,还没遇上任何神兽或是见识厉害的法宝。 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位疯了的神。 苌弘眼见着一枚活生生类人的花瓣被句芒一口口地咀嚼,吞下肚去,张了张口,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才道:“你为何不是句芒?” 句芒听见自己的尊号,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这才反问道:“我为何要做句芒?” 苌弘便又答不上来了。 也是——究竟该由谁来定义众神的位格和权柄?为什么神农一定是神农,而句芒一定是句芒呢? 就在这时,李好问突然开口了:“你知道你是句芒,你不过是不想成为你自己而已。” 否则对方就不会问“我为何要做句芒”了,而是会问“我怎么会是句芒”“你为何会错认我是句芒”之类的话。 如此看来,这个句芒,疯得可能还不够彻底。 “哦!”句芒忽然满不在乎地道,“你是说,那个掌管春天万物的句芒吗?” 祂说这话的时候,诡务司众人都觉得这清晨山谷中微凉的空气陡然变得温暖而湿润。那些原本因为李贺一句话而便得枯萎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重新变绿,生长着,蔓延着。藤蔓上绽放着星星点点的洁白小花,引来了周遭不少鸟雀,站在枝头啾啾地鸣唱着。
334 首页 上一页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