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入镜的人是六个,实则应该是八个。除了拍照那个人,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车灯强光后面的阴暗角落,但是假如我把眼睛凑到离开照片十分近的地方,却比看那个站在最左边的人要清楚得多。 这是闷油瓶。 他靠在后车门上,侧着脸看着前方,看向镜头的方向。他身上的衣服看不清楚,但是看起来却依然很奇怪,能见纵向条纹,有点像病号服。仔细看的话,照片上他的成像其实效果很好,脸上的表情反而要比衣服显得清楚。我再看两眼之后,现在几乎就可以确定,他正在看转过头的那个人。但是他表情始终过于平淡,看不太出什么深层含义来。只觉得他的脸上有一些茫然。 而背景,这背景让我汗毛直竖。那扇大铁门,在老照片上显得格外惊悚。没错,我们刚刚才从那里回来。是同一个地方。 又是一张照片。现在照片好像也变成了新的敏感物。每次看到照片,总会出现更多的问题和待解的秘密。从考古队的那张一直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五张了。 我侧头看了一眼闷油瓶,他的脸贴我贴得很近,正揪着眉头,凑在我旁边看照片。 “小哥,怪不得你说你认识那辆车。你之前去过那里?”我问他,看着他的脸,等他回答,或者至少在等他的面部表情发生一点变化。他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继续看那张照片。 “天真,你看到这个人没有?看到没有?”胖子拿肥肥的手指伸过来,指着黑眼镜的头问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一个人站在店门口的小花,他正看着我们。他原本没想凑热闹,被我们一看,便走了过来,停在我面前,把头歪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照片。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你们什么都别问我。我认识他的时间晚过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转身就朝铺子里走。 王盟已经开了店门,小花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胖子看了我和闷油瓶一眼,也转身往里头走。 小贱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一个劲地想往我的裤子上扒,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没洗澡,身上味道太重,被它不停扒了几下,我发现他是冲着我的裤兜在扒,看来,他很可能嗅到青铜铃的味道了。 闷油瓶端着那张照片还在仔细研究。冬天的风总是没有预兆,说刮就刮。小巷子一多,一有任何开阔点的地方,就装满了穿堂风。闷油瓶的头发被大风吹着竖到了天上,旁边的一堆没扫干净的落叶都飞了起来。他却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冷风吹到我一夜没睡没洗的脸上,疼得格外生硬。我一边应付着小贱,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去屋里。他突然拉住我的胳膊,声音很轻地说:“吴邪,这个人,我觉得我记得,但是想不起来。”他手指指着照片上最左边那个转向后方的脑袋,眉头皱得很深,我知道那种痛苦。我连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被忘得一干二净都觉得胸口堵得慌,更何况他现在,对他自己漫长的人生记忆,大约此刻在脑中还有存留的,怕是十分之一都没有。 “风大,进去再说。”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又成堆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去一趟长沙,再去长沙之前,我最好先找到二叔,弄清楚这辆诡异的老爷车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期间,还要找机会看一下口袋里那个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弄不好这个东西搞清楚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棺材印子和牌位的疑问也会自动解除也说不定。但是事情有些乱,要一件件来。 我边想边往里面走。 小花坐在我店里唯一一张太师椅上像模像样地沏了一壶茶在喝。我把小贱放进他的手里,先从裤兜里面掏出了青铜铃放在了桌上。小花挑了挑眉毛,问我:“哪里来的?”我一边掏出手机放到桌子底下去充电,一边在脑中组织语言想简单陈述一下双儿的事情。我突然横生出一个怪念头,我很想问问小花小时候是不是见过双儿。小花和我小时候也见过,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为什么一说小花,我就立刻有了印象,就像秀秀,这些人我都记得。但是双儿和李如风,却全然不在我的记忆里面。要不是那个好似记忆的梦,我肯定不会去想,我和李如风小时候彼此认识。 我第一个字才蹦出口,手机刚好开机,恰好就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盯着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喂?你是不是吴邪?”手机里传来齐蒙古的声音,“我和你说啊,你那个神物最好就放在我给你的那个盒子里面。那个东西阴气很重,我的意思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东西不稳定,可能哪天弄不好不用含在嘴里就会化的。你懂吧,和冰棍儿一样。我给你的那个盒子也是阴盒,所以不要拿出来。记得啊!拜拜。”我几乎听到他要收线的声音了,赶紧喊住他:“你在说什么?”其实我已经觉察到了不对。 “咦?小敏刚打电话来,说你半个钟头前去把上次救那个小子剩下来的半块神石拿走了,我特地打电话和你说下保存方法的,不要糟蹋了好药材。” “喂?吴邪,我挂了啊,我有病人……喂?吴邪?”…… 我的手机已经掉在地上了。我呆呆地抬起头,看了他们每个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闷油瓶的脸上。他正好把脸从那张照片上抬起来,看着我,同我又一次四目相对。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在想着,之前那个梦原来是征兆吗? 闷油瓶说:“这个人,我记起来了。” 第68章 照片(二) 他一直看着我,没有说接下来的话。我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那种对我在内心猜测的肯定。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假装镇定,没有即刻全部放到面上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走近他。在这一刻,我沉在心底那个念头,希望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因为我很害怕他会把那个人的名字从嘴里说出来,在这之前,毕竟他还没有说到过。 我走到他旁边,从他手里抽出照片,仔细地把头凑到几乎贴到照片上面看。其实,那个模糊的三十度角,我从刚刚就开始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清楚。相片上的那个人,模样确实显得很模糊,假如不是我,或者经历过那一幕的照片上那些人,肯定不能看出来。 那是属于我自己的三十度角,人对自己的相貌的熟悉感不比对其他人。对其他人的可能更清晰,但是对自己,有时候却会突然想不清楚自己的样貌,时而被印象所美化,时而别丑化。所以一旦看到自己的脸出现,总是有种非常突兀的醒悟感。而这种异样的清晰感觉,在我看到那张照片,留意到那个正在回头看的人,不可识别的三十度角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却竭尽全力假装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一直到现在,闷油瓶将在下一秒直接帮我卸去伪装。这种抓狂的感觉,我却还不能轻易表露出来,现在我正仔细端详那张照片,如同他之前那样,就等他说答案了。 他却偏偏也没给我个痛快,我等了半天,他居然没吱声。 结果,胖子急了:“小哥,你倒是把话说完啊!你记起来了,那是谁啊?!” “我……不知道。”闷油瓶的语气里面透漏着一点疑惑不解的意味,“我不知道那是谁,只是记起来了脸。” 他依旧看着我,目不转睛。我却突然松了口气,庆幸他没有拆我软肋,直接把那个挨千刀的名字从嘴里倒出来。看着他的眼神,我忽然就意识到,那张脸不用问,肯定是和我一样的,只不过,他似乎只对那张脸有印象,对人却没有印象了。他这么看着我,很可能是在等我给他一个答案。 呵呵,我怎么可能自己把齐羽两个字念出来。不说,弄不好他这辈子都记不起那个狗崽子。 胖子露出很不爽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又问:“天真,你刚刚接到的是谁的电话,怎么那个表情?” “那个姓齐的医生打来电话说,尸玉散被人偷走了。” 我含糊其辞过去,希望胖子眼下别深究。那个拿走尸玉散的,应该是齐羽没错。我心里一阵阴影拂过,他奶奶的,之前才做梦梦见他,没过两天就急着要冒出来,那梦现在想来,倒是给我各种他在向我下战书的感觉,无非就像托个梦给我,知会我一声,他要出来行走了。 后来,胖子和闷油瓶跟我回了家,小花则住去了西湖附近的一家四星级宾馆。我们都很困,犯困的时候想什么都是多余,要整理逻辑思维,还必须得等睡醒之后。 胖子大概是太累了,对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做任何打听,我开车回去的时候,他坐在我车上,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也没有对自己的勘查结果多做说明。我看他的样子,很可能这两天都没睡过觉。胖子是唯一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但是他却一直和我们一起奔波在同一条生死线上,他的所谓求财,其实初衷早就改变了。我想,假如有条非走不可充满艰险的路,一路上连个铜板都没有,只说,这路是要赌上我和小哥性命的,他一定会义不容辞地陪我们走。 我从后视镜里面看他,他坐在后座,仰面朝天地躺着,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鼾声。小贱钻在他腿和肚子的夹缝里,也睡得很香。 闷油瓶这是第一次坐在副驾驶座上。他伸手去拉副驾驶座的门的时候,我和胖子都愣了一下。他倒是看都没看我们,动作连贯地直接钻了进去,就像以前一直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一样。 我开车的时候,一直在考虑明天要去长沙一趟的事情,不时地去看一看闷油瓶,却发现他一直在用眼角瞟我。后来,车快开到家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直接侧过头来看我,一言不发。 “小哥,怎么了?” “没什么。”他立刻又把头转回去,幽幽地说,“我觉得,我好像记得你。”我发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欣喜的,我想,他可能真要把该记得的东西记起来了,但是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你很眼熟。” 欣喜感顿时凝固。 你记得的到底是我还是齐羽?你的熟悉感到底是对我还是对他?一股凉意从心底掠过,带着残余的凉风,正好应了这冬天的寒气。 闷油瓶虽然失忆,倒是怎么都没有落下他的黑金古刀。那把刀被王盟收在店铺里,他找他要了来,就一路像以前那样背着回家。 我虽然很累,但是在床上滚到半夜,却怎么都睡不着。胸口的旧伤从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出来之后,就疼个不停。我怕惊动闷油瓶,他看起来相当累,回来倒头就睡了,睡到一半起来迷迷糊糊洗了个澡,就又倒头接着继续睡。我不时转身看看闷油瓶,他一直在面壁,背对着我,睡得动也不动。小贱睡在他的床上,靠墙的里侧,同样的悄无声息。只有隐约可以听见的呼吸声。我终于熬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的胸口痛,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客厅里走。本来是想,躲到厕所,顺便看看那个小瓶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不是不肯拿出来给他们看,我也没什么好藏的,只是今天大家都累得几乎要散架了,所以我考虑着要晚点拿出来。走到客厅,居然发现沙发上一抹白亮的手机光。
140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