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周前才交完保护费。” 他突然冷静了下来,拿起之前丢下的笔,漫不经心地说。 业余作家的笔端在之前还没有来得及落字的地方反复地画着圈,一团一团的黑线无意识地以螺旋形蔓延开来——巨大的黑洞在纸上形成,最后以用力过度的笔尖划破了纸为告终。 “刺啦”,很尖锐的一声,让柯林斯焦躁地皱起了眉毛。 “为什么你不觉得是别人来找你?”幽灵问。 门被敲响了。 柯林斯转过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栋小房子里几乎没有房间的划分,从书房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进口的大门。 幽灵发出轻轻的笑声。然而房间里的人类并不言语,只是站起身,把老旧的大门在一阵酸牙的摩擦声中拉开。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人。 柯林斯安静地打量了一番对方:面前的人不管是干净程度,还是身上的衣服料子都显得和东区格格不入——他甚至还加了一本看上去是大部头的书。身上的绷带也许是他和东区人最接近的地方了。 外貌看上去并不像是欧洲人,倒像是柯林斯在伦敦偶尔见到的亚洲人。 当初伦敦被淹没的时候,有许多留在伦敦的其余国家的人留在这里。对于伦敦的居民来说,看到几个长相和欧洲人并不相似的面孔也不会太惊讶。 “有事吗?”他没有邀请人进入自己房间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询问道,希望自己这样不客气的态度能让对方赶紧离开。 如果是平时,他说不定会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但现在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幽灵在边上叹了口气,似乎是对威尔基先生的不礼貌行为感到抱歉。 “是威尔基·柯林斯先生吗?” 然而对方并没有离开的想法,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谈谈——关于最近我们正在研究的一种新型心理疾病。” 威尔基·柯林斯盯了他一会儿,那对蓝眼睛浸没在暗淡的光线里,在脸上有着微微的凸起,让人想到某种呆滞的动物。 心理疾病。 这个词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他。 “请进。”他最后颓然地妥协了,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桌前。 幽灵的笑声徘徊在他的耳畔:它知道柯林斯一定会妥协。 “是这样的。我们是神秘学结社的成员,最近打算以一种罕见的疾病作为小组研究报告。” 太宰治如愿以偿地进了房间,发现没有落座的地方后干脆就站在了柯林斯的身后,说起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先生您知道赫尔墨斯艺术协会吗?” 前首领先生快速地看了一眼周围,隐藏起内心的情绪。 这里看起来很落魄。 或者说,缺少生活的气息。 没有厨房,很少的生活用品。只有一张书桌与书桌上的咖啡,散乱的速溶咖啡袋,一张让人坐下的椅子与供以睡觉的床。洗漱和吃饭只能去外面。家中只提供了最基本的生活功能。 不少地方也落上了灰,灰扑扑的蜘蛛网在墙角与屋顶堆叠成团,潮湿的边缘蔓延出开花的青苔与真菌。 不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房子,更像是幽灵的坟墓。 柯林斯头也不抬:“没有听说过,这是你所在的神秘学结社?” “没有听说过也正常。” 太宰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询问道:“请问您是否有过一段时期内心一直存在强烈的失落感,好像丢失了重要东西?” 报社编辑的钢笔在纸上无规律地划出一条横跨两张纸的生硬直线。 “有过。”他无所谓地说。 幽灵没有说话,它好像消失了。或者说房间里的寂静再一次凑了过来,试图用它冰冷的拥抱淹没这个人类。 “您是否感觉自己人生的一部分被夺走了,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每一个东区的人都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先生。” “您是否感觉一直存在于自己脑海的灵感突然在某个时刻消失了,并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找到过?” “非常正常的事情,干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这是常见现象。” “您是否感到虚弱,无力,厌食。彻夜难眠并且感觉自己虽然还活着,但身体已经正在死去和腐烂?” “微量元素摄入过少就会这样。”柯林斯嘲讽道,“我在伦敦大学学习过的,先生。” 太宰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道:“您是否觉得现实中的某些事物和你的灵感十分相似,就像是从您自己的想法中走出来的一样?” “很常见。”柯林斯停顿了一下,但还是固执地回答,“一切想法都来自于现实。你这些问题都毫无意义,什么时候结束?我记得东区人的义务不包括有问必答。” 非常强烈的警惕与抗拒态度,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我很抱歉。” 太宰治摇了摇头,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真挚:“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我们组织接下来都不会麻烦你。” ”请问。”他在对方说出反驳的话语前就柔和地问道,“您是否一直在思考,并且觉得自己能创作出一个伟大的作品?” 威尔基·柯林斯的表情在他脸上凝固住了,一种大理石般坚硬的东西取代了人类的肌肉与皮肤,变得抗拒而又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念头,冷淡地说: “任何过了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人都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一位伟大的作家,觉得自己只是没有时间把内心的书写出来而已。” 太宰治看着他,表情看上去有点微妙,就像是狐狸看着浑身毛都竖起来的刺猬的眼神。 “我没有说‘文学作品’,先生。”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柔和:“我刚刚说的只是‘作品’。” 幽灵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它在编辑先生的边上发出奇异的叹息声,几乎听不出来它是在为现在的发展感到开心还是难过。 “你被套出话来了,但这不怪你,柯林斯。” 它同情地嘟囔道:“这次来的人是一只大尾巴狐狸呢。” 又过了一会儿,它又叹了口气。 “不过这下我总算能放心你了。” 它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欣慰:“赫尔墨斯艺术协会,你应该去那里。” 柯林斯一下子转过了头。但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那样,他并没有看到幽灵的存在。和他分享着同一个名字的幽灵在不说话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无法被证实存在的幻觉。 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眼神与蔓延过来的无声寂静一触即分。但一种柔软又潮湿的东西还是粘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跟着叹了口气。 这位编辑先生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椅子,抬眸看着对方,强撑着的尖锐感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早已习惯的逆来顺受的疲惫。 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询问道:“所以,你费尽心思来套我的话,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或者说得到什么?” 太宰治从始至终都没有把目光从对方的身上离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浮现出了宣告胜利的微笑。 “我们遇到了一位和你一样的人。” 他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作品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在傍晚时分,三四只白鸽拍打着湿润的翅膀从窗户边掠过去,回到这里最高的建筑。 摇摇晃晃的屋顶上有人类为它们做的小窝。 第二天的黎明,头顶雾气微微亮起的时刻,阁楼上会响起萨克斯苦闷的声音。鸽子就在这样的声音里飞出去,飞到无边无际的白雾中,和苍茫的雾气融为一体。 柯林斯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不,我不想。”他用平缓而忧伤的语气说,“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请务必,务必不要把我牵扯进去。” 他看上去似乎是渴望改变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改变的勇气,也惧怕着那些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 他只是想把这样不算糟糕透顶的生活继续持续下去。 “我们……其实没有什么目标,就是想要活着,好好活下去!” 莫妮·罗伯森把一盘炖鱼肉和一碗鱼汤端到桌子上面,对边上的江户川乱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烦了侦探先生这么久的时间,都快到晚上了。” “不麻烦。”江户川乱步摇了摇头,看向小房间的方向,“你的哥哥……” “哥哥不想出来吃饭。” 试图让自己请侦探调查的事情不在兄长面前东窗事发的小姑娘有些笨拙地打断道,一双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江户川乱步,生怕对方提出想要进去看一看的要求。 江户川乱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假装自己看不出来,于是换了个说法:“你放心吧,三天之内估计就会有所改变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表情。 “好快!”她高兴地说。 “你们是不是那种据说很厉害的神秘结社的成员啊?等等,这种应该是不能说的,那就当我没问……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好奇了一下,但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闭上眼睛念叨了几句,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乱步倒是没有感觉到很冒犯,甚至在看到面前这个比自己要稍微大一点的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后还“噗嗤”笑了出来。 “主要是说了你也不认识。” 年轻的侦探看着紧张不安的少女,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介意我带走一条鱼给我们公司的猫吗?就当做是这次□□的额外收费了。” “当然可以。” 对方急急忙忙地点头,从鱼汤里面捞出最大的一条鱼,把鱼汤和鱼盛在木头削成的碗里,有点不舍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 “其实我们也算不上是对神秘学不了解。我的哥哥也是有神秘学天赋的。” 她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您愿意来帮忙。” 江户川乱步则是突然愣住了。 “神秘学天赋?”他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之前他一直无意识忽略掉的地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都下意识地锐利起来。 “能稍微说说吗?什么样的天赋?” “啊。” 莫妮看到江户川乱步这个样子,也意识到这个“天赋”或许会成为线索,于是赶紧说道:“就是那种,能和奇奇怪怪东西交谈的天赋?我经常听到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好像有一个人在他的耳边说话。呃,不对,其实我也……” 小姑娘一边想要说明这是自己哥哥的情况,一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委托中“出问题”的好像是自己,于是只好手忙脚乱地试图补救自己满是漏洞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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