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错话了。”夏目握上他的手,认真道:“就算寺崎伤害了很多妖怪,也还是我认识的、喜欢的那个寺崎。” 老先生说寺崎对妖怪保持着的平常心,应该是说他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的漠然。研究妖怪的寺崎,想必也研究过人类。只是因为研究的内容不同,遵循的规则也不同,所以寺崎做出的行动也不同。 寺崎好比一条变色龙,善于改变自己的色彩,隐藏自己。去到哪里,就会融入哪里的环境。 不必对他太过苛责。寺崎的老师很明白自己的弟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起来很懂人情世故,实则都是纸上谈兵,不时就会做出一些特别的、格格不入的事情。老先生是在劝他,寺崎是个好孩子,要包容,教导好他。 寺崎定定地看他,手松了松,“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既不善良,也不正直。” 他看见老奶奶摔倒也不会扶的,夏目倒是会。 “人类的一生中,会遇见很多不同的生命,能记住的不足万分之一。”夏目眼里浮现笑意,“如果可以牢牢记住什么事情,那就说明这对他的人生很重要。” “我记得最深的事,不是什么很快乐或很痛苦的事。只是有一天,寺崎牵着我走过了人来人往的繁华大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妖怪。那份和平的心境,我至今都能回忆起。” “七年前是寺崎牵着我,将我的整个人生都拐跑了啊。你要对此付出责任。” 寺崎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拐跑了我的人生呢?” 夏目笑了笑,“我知道啊,所以我在负责了。” 寺崎沉默片刻,彻底松开了手,躺了回去。 夏目戳他,轻问:“你有责任心的吧?” “没有。”寺崎闭眼说。 “那慢慢就会有的。”夏目了然道。 寺崎闷道:“我没有心。” 夏目伸手按上他的心脏处,认真说:“可是它在跳动。” 寺崎睁开眼睛,夏目表情无辜。 寺崎回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心。” 夏目敛眸,收回了手,“寺崎已经有心了,有喜欢我的心,也有喜欢老师的心。” 只是等他的老师不在了,那颗心就碎掉了。寺崎到时候会很痛苦。 太过纯粹的感情,反倒会被伤得更深。该怎么办啊?只能交给时间治愈了吗?夏目觉得自己很难找到其它办法。 寺崎拱了拱,夏目张开手,将他完整地纳入怀抱。 耳边的心跳明晰。寺崎陷入昏沉时,还在想——只有活着的人类,心脏才会跳动。 明天一早,寺崎从角落里拿出几本厚厚的书籍,将夏目和随行保镖夜月送上了离开的电车。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勾起嘴角笑,“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到家了就给我打电话。” 夏目蹙眉看他,眼里的担忧怎么都掩不住。 “得空我会去找你的。”寺崎留下了一句话。夏目不太放心地在回去的路上,絮絮叨叨地和夜月叮嘱。 夜月点头,心底总结道: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的话,尽管给他打电话。 过几天入了深秋,他们的电话,从每天定时一个,变成了隔天一个,又变成了隔三差五。甚至有时候是夜月给夏目打,和他说寺崎今天都做了什么事。 寺崎很忙,没得空去找夏目。他又在研究奇怪的事情,研究人类的寿命到底能不能因为妖怪的祝福而获得延长。 不死心,只要有概率,他就会去做。 赶过来的夏目把他从研究里强行捞出来,让他去给箱崎陪护。 寺崎住在了医院,由更加病弱的箱崎,乐呵呵地看着。 寺崎笑不出来,但还是很乖地放弃了研究。因为,研究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入了初冬,下第一场大雪时。 乌鸦叫了几声,从电线上飞走了。 落进手心的温度冰冰凉凉,满世界入目皆是空茫。 乌泱泱的黑色人群里,他们隔着微笑的黑白画像遥遥相望。 箱崎明先的妖怪酒友,他的家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挤满了小小的房间,呼吸逼仄。 除妖师家族派了人过来悼念,望见满目的妖怪一时愣怔。待身侧式神,小声地指着那个安静呆在角落的人说“千金”,他便成了人群轻声讨论的焦点。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一二三四,一晃神,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枝头的雪抖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夏目撑着伞,紧紧地牵着人。踩过有些厚重的雪地,留下两串脚印,离开了这个地方。 大门口边,黔已背着大大的包裹,等他们走过,便跟了上去。 夜月安静地缩在寺崎肩膀上,很小一只,却很有份量。 高高的楼层上,两条龙注视着他们的离去,缓缓合上了眼睛。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冬天,比往常都要冷。
第66章 雪安静地下,人也安静地走。 车窗外掠过的单线风景,不曾重复,却也不曾停留。短暂映入眼帘过后,就变成了回忆。 寺崎有藏望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电车快停靠到站,他才移开视线,看向身侧错过那些风景的人。 夏目贵志见他望过来,眉目柔和得彻底,低声问道:“饿了吗?中午都没吃什么呢。” 寺崎摇头,吐出的嗓音干涩,“回去再吃吧。” 看起来比雪还要安静的人出了声,像是灵魂终于回归住所。夏目神色微松,道:“还要一个半小时呢,先补点糖份?” 寺崎垂下眸,接过夏目递出的满满一手彩色包装糖果。 闭目养神的夜月抬头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将近日暮时分,笹原优子等来了归家的人。 听到声响的美和子抄着勺子,穿着围裙就跑下了楼,望见安静的氛围,扬起笑意,叫着“哥哥,欢迎回家。” “还没吃饭吧?我快做好了哦。” 夏目回了一个笑,他们肩上沾的雪,在温暖的室内渐渐融化,弄湿了半点衣衫。 人类,在寒风降临时,会关上门窗,让它吹不进房屋;在夜晚降临时,会寻找发光的事物,使燃起的灯光明亮;在死亡降临时,会走马灯一般追昔过往,将希望留给他人。 老师弥留之际,对他说:“我这一生,已经不留半点遗憾了。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一点都不像我的弟子。” “有藏啊……你要好好活着,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箱崎明先给他布置的最后一个研究课题,并不新鲜。寺崎可以用搜集到的所有理论一股脑地回答他,可是那个人已经听不见了。箱崎想听到的,也不是这些。 他得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方法去研究,用自己的判断去得出结果。而这个过程,似乎足够漫长。 * 那家甜品店里好看的小伙子回来了,消息飘散出去,仅仅用了两天。 蜂拥而来的人们,将他围在视线里热情地观察,和一双沉静的眸子不期而遇地对上,分不清哪个先得出结果。总之,先避开的,一定是人类。 “你为什么总在看我呢?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有年轻姑娘脸色羞红,勇敢地发出了声音。 寺崎摇摇头,告诉她:“我在观察生命。” 你的,他人的,任何人或任何动植物,任何妖怪,都在他的观察列表里。 寺崎和夏目说,他好像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因为每个生命的回答都不一样,范围太广,他做不到完全统计。抽样调查又实在是不够靠谱。 他有些苦恼地诉道:“人类,为什么每一个人的答案都可以不一样?” 夏目望着他,提醒道:“你好像还遗漏了一个研究对象。” “这是寺崎的课题才对,你是要参考其他生命的答案作弊吗?” 寺崎眨了眨眼,慢悠悠地缩了回去,驳道:“我才不会作弊。” 说着不会作弊的非人类,第二天差点把房子炸没了。 晴天一道惊雷,让这家“幸运”的店,登上了报道。 夏目冷漠地关掉电视,转头看向远远蹲在角落种蘑菇的寺崎。 “解释一下?” 寺崎捧着还有点灰黑的脸,哀叹道:“我在寻找生命的价值。” 换言之,在作死。 美和子匆匆逃离现场,夏目气得好几天没和寺崎说过话。 寺崎愁得干活都不利索了,吨吨地往面糊里放了一罐糖,愁到了优子。 “有藏啊,你还是去外面帮忙看店吧。”她委婉地说。 寺崎回想起热情似火的人类,犹豫地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明目。 一问,便沙哑地答:“天冷,感冒了。” 大冬天的,还感冒,可了不得。来自人类的热情丝毫不减,反倒愈演愈烈。也不知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多医生“朋友”,向他叮嘱了无数次注意事项。 导致寺崎一夜痊愈。 夏目听了好笑,藏起从外面收拢的小雪球冻他。寺崎毫不设防,蓦地打了个冷战。 “我都没见过你感冒。”夏目笑着拍了拍手。 寺崎挑眉,说:“我身体健康。” “啪——” 雪球径直砸向他的脸,被一只手接住,散落的雪扑棱棱地往下落。 夜月眼眸幽深,沉郁顿挫道:“来打一架。” 没有妖怪要打,它都快发霉了。 夜晚,房子后面的一片空地上,笨重的雪球漫天地开始飞舞。 从一开始小小的一个,演变成足球网那么高的雪球,用时十分钟。 不想自家再次被报道的夏目,挖出两个雪球,砸了过去。 于是,个人战“不小心”成了混战。 砸啊砸,砸到了喷嚏连天,砸出了两个感冒。 “人类,到底还是脆弱的。”寺崎叹息地拿着玻璃杯给夏目冲药。 “阿嚏——” 夜月吸了吸鼻子,得到了黔已递过来的一张纸巾。 妖怪怎么会感冒呢?因为被好多有妖力的雪球砸到了啊。 体型大就是容易被砸中。夜月为自己的失败找了个相当不错的借口。 夏目许久没生过病,尤其还是在冬天罕见地感冒了。风早啧啧叫奇,夏目顶着同学们关切的目光,解释:“不小心掉进了半人高的雪堆。” 天黑黑的,也不知是谁干的,一大团突然掉下来的雪球,掩了他半身。哪有人会用术式打雪仗啊?真是过分。 寺崎冷不丁身体一凉,摸上了空荡荡的耳垂。 因为戒断老师的灵力,来后遗症了吗?他想着,听到了一声叹息。 店里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优子忙得脚不沾地,痛并快乐着。 “招多个人手吧……”她小声说道。 黔已眼眸转了转,瞥向了人类。 街角那家店,有个漂亮的店员,听说是夏目远方亲戚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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