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夏目答。 “那我给你放。”寺崎松开手,攥起微怔的夏目,往外走去。 夏目眨了眨眼,说:“还有烟花可以放吗?” “现在放不了真的,但是可以有假的。” 寺崎抱上一叠符纸,带着夏目爬上楼顶。 吹起的夜风像是带了庭院小池的水汽,清凉得让人神思明晰。 寺崎摊开其中一张,上面像是画了一只眼睛,周围写了几个字,用线条围成一个圈。 “这是有关妖火的术式。” “和真实的火焰有点不一样,它是蓝色的。” 寺崎解说,望着感兴趣的夏目,干脆将符纸塞给了他。 “试试看,在脑海里想象一束光射出去的模样,然后跟着我念。” 夏目抬头望了眼满是星星的夜空,问道:“要闭上眼想象吗?” “那怎么看呢?它比烟花还要短暂。”寺崎轻声答。 虚假的烟花,仅仅只有一瞬。 夏目努力放空思绪,暗道:像光一样biu~一下就出去了。 寺崎缓缓开口:“幽火啊……” 夏目跟道:[幽火啊——] [无根而生,瞬息燃起。] 符纸无风自动,暗夜中突然闪现的光亮,骤然从他两手间向上穿过,快速的、急切的,奔向了天空。 待和那璀璨群星并肩时,“啪”一声鸣响,像猛烈敲打出的火花一样,放出蓝色又梦幻的光芒。 又在眨眼之间,全然消逝。比烟花还要短暂的生命。 林间的妖怪,听到那声鸣响,便抬头望向夜空。 随之,一声又一声的鸣响,不绝于耳。 那短暂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划过眼前。 “美丽到无法挽留的事物,我可能也见到了吧。”寺崎说着,却没有望向天空,只看着那双倒映出小小蓝花的浅色眼瞳。 翌日一早,寺崎和夏目去往了医院。 箱崎明先依旧躺在病床上,见到他们,眼神顿时柔和了不少。 守候在他床边的两条龙,老气横秋地发出声音。 “我现在又喝不了,怎么还带酒过来呢?” 寺崎在桌上放了两个小酒壶,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和缓道:“你的好酒友听说我们要来看你,就让我顺手捎带了。” “还说,放在你眼皮底下,馋一下你。” “这对老师来说似乎有点残忍,是吧?” 箱崎默默地看他。 金云粗声粗气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存心气我。” 寺崎有藏笑了笑,说道:“快点好起来吧,老师。” 只要看着生气勃勃的,也总好过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第64章 病房内,一人的声音娓娓道来。寺崎有藏将箱崎府妖怪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向箱崎明先转达。 老师不想让妖怪来探望,那他便和他说吧。 箱崎听着,浑浊的眼睛略迟缓地眨,带着岁月痕迹的脸,偶尔也露出了一个带着怀念的笑。他身侧的两名式神,不时会替他出声回应。 听到他们真的亲自去赔礼道歉了,先是惊讶地确认了一下后,有些欣慰地笑。长青就道:“它们没有被吓跑吗?” 对弟子颇为了解的箱崎,私以为,黔已会进行代劳。 “跑了。”寺崎淡然说,“堵上门去敲的。” 他和箱崎府妖怪们的关系,维系在中间的向来都是箱崎明先。早些年还好,妖怪见到他还会很感兴趣地逗弄箱崎的弟子。后来,发觉他行事作风和箱崎完全不一样,又挂上了诅咒,妖怪们便开始躲着他了。 箱崎虽为此烦恼过一阵,研究了一下那个诅咒后,发现除了让妖怪怕点外,对弟子像是没什么影响,再加上寺崎都不在意,也就放任不管了。 面对做出不同于往常事情的弟子,箱崎望了一眼腼腆笑着的夏目,感兴趣地追问了下去。 寺崎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同样的,他也可以心不跳地直言他们不仅敲门给妖怪道歉,他还和男朋友吵架了。 面对箱崎有点诡异又很是和蔼的目光,夏目生无可恋到想原地挖个坑先把自己埋一下。 晚辈的事,身为长辈的箱崎不好多插手,但是,他想和这个弟子突然带回来的,似乎很在意的人聊一聊。 恰好护士走进来,给箱崎打上吊瓶。他随意地找了个借口,把寺崎支使了出去。 寺崎扫了一眼夏目,隐有所觉。就像老师可能有话想和夏目说一样,想要再见老师一面才走的夏目,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他平静地跟随护士离开。行走在略昏暗的走廊里,一直嗅到飘荡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明显,路过的每一间房里,都有穿着病服的人类。 “慢点走,小心摔倒了。” 迎面走来的大人声音含着三分笑意,七分紧张,前面穿着花裙子的女孩,充满朝气地慢跑,头也不回地应母亲:“哥哥还在等我呢。” 她打开其中一间病房的门,那里面岁数不大的男孩子便冲她笑起来。 寺崎突然觉得他可以分辨出那个笑容,温和的,真切的,又因为心脏疼痛而露出的,有点虚假的笑。因为,他似乎也在老师的脸上见过很多次。 寺崎有藏露出一个相似的笑容,片刻后抽搐了一下嘴角,将笑容慢慢地、完全地敛了下去。 他想,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夏目就能分辨出他的笑容很假了。 因为他的演技,一直都不完美。他可以模仿出任何人类的表情,却做不到将他们那时的心境复刻下来。不管是来自身体的反馈信号,还是心理上的任何情感。人类露出的所有表情,都是“被动”的,而他则是“主动”的,需要根据所面临的境遇,分辨出该使用哪一种表情,再向载体传递数据信息。 那个时候,他只是在操控载体,就像操纵一个傀儡。 记录在核心中的所有程序隐藏起来后,他不用再传递数据信息才可以做出反应,不用再计算嘴角合适的弧度,但他仍然是“主动”的。 他只是一个仿生人,和真实的人类不一样。以非人类的身份想要融进人类群体,这可能是他向这个世界,撒下的、最初的谎言吧。 所以才被人说是骗子、大骗子。寺崎想着,轻轻地笑了一下。 路过病人手上拿着的玻璃空瓶子,便如实反映出了一个真切的、看起来有点哀伤的笑容。 “老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寺崎轻声向照顾箱崎的护士问。很多妖怪问他这个问题,可他也不知道答案,老师也对此避而不谈。 中年护士侧头望了他一眼,箱崎明先是这所医院的常客了,她对这位每次都陪着他来医院的人也有深刻的印象。他并不是那位老人的儿子,听说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徒弟,却比家人还要照顾老人。 她有些于心不忍,仍公事公办地说:“病人身体虚弱,最好留在医院,方便观察。” 所以说人类啊—— 到底为何一生短暂,还要脆弱到被各种疾病缠身…… 寺崎低垂着眼眸,轻道:“老师现在的情况,和我讲讲吧。” 护士神色认真、语气平静地将病人情况告知每一个病人家属。毕竟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千儿百遍。 …… 早晨的风,吹动窗外翠绿的树叶,落在墙上的半边光影,斑驳地晃动。感知到危险的气息远去,一只毛绒的妖怪爬上窗户边缘,望见熟悉的房间里,还停留着一个陌生的人类。 对上人类的目光,它胆怯地缩了一下,躲在了窗帘后面。 独自面对长辈的夏目,在最初的局促之后,在老人平和到可以包容一切的目光和声音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那个带着花的妖怪,是来看望老先生的吧。”夏目望向窗台。 箱崎扭头看一眼,“它是住在这里的妖怪,它来听我讲故事的。” 夏目笑了一下,箱崎看着他的眉眼,忽然觉得,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对妖怪充满善意的人了。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还是年轻时的自己。 “你和玲子,像,又不像。” 夏目转眸看箱崎,温声道:“我没有见过外婆。” 他的身世,箱崎有所猜测和了解。他便和夏目讲,他认识的夏目玲子,看起来直率又天真,无法无天,实际上是个细腻又温柔的家伙。 总是心软到口头用武力吓妖怪,就算吃过亏也还会相信妖怪对她说的话,不得不对妖怪下手了,又会毫不留情地打上一顿。 “我们这些能看见妖怪的人,根据对妖怪的态度不一样,立场也不同。玲子是个矛盾的人,她站在人类的立场,又切实地为妖怪着想。” 箱崎望着安静的夏目,问他:“贵志啊,你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吗?” 是妖怪,还是人类这边? 夏目已经思考过很久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答案。面对箱崎的询问,斟酌半晌,才答:“老先生,我不太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被人类排挤过,也被妖怪伤害过,但分别在不同的时期,得到了来自于他们的治愈。” 因妖怪受到人类的排挤,也被想要吃掉他的妖怪追逐过。但是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都帮过他。他不够坚强的心灵,总会在反复受到伤害后慢慢被时间治愈,依然选择向人类和妖怪敞开怀抱。 夏目说:“我喜欢人类,也喜欢妖怪。” 像玲子一样心软的家伙。箱崎有些失望地想。 夏目接着说:“如果妖怪和人类之间有一堵墙。” 不如说,除妖师本就是那道墙。 “我想站在上面,让谁也越不过去。” “人类别再伤害妖怪,妖怪也不再伤害人类。我想要见到这样相安无事的局面。” 他真是个理想主义者。夏目暗自调侃。 箱崎久久不语,妖怪眼也不眨地看他。夏目握了握自己的手心,微笑道:“我知道这做不到的。” 这个世界太大了,除妖师的存在也太久了。根深蒂固,但凡动摇一下根基,都会引发地震。 箱崎就想,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啊,做的梦比他还要大。不过,夏目这样的年纪,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挫折,也不会被现实重重地压垮,他可以理解。 箱崎突然道:“那你觉得有藏,站在哪边呢?” 他哪边也不站。夏目犹豫着没有回答,箱崎自顾地说:“我一开始见到有藏那孩子时,他带着式神,漫山地追赶一只大妖怪。那只妖怪跑到我身后向我求救,我拦了一下。结果,他转身就跑了。” 寺崎可没和他说过这些,夏目默了默,心道可能是因为衡量了一下对上的结果,发现打不过或者浪费时间和箱崎对上不值当,就干脆地跑了吧。寺崎很少会在意过程如何,逃跑对他来说,可不会感到羞愧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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