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的鱼也算不上好,等过两日金陵那边来人了送的鱼,我们再吃。” 小丫头铃铛端着一碗清炖羊肉进来了,“柳嫂子说入冬了吃羊滋补,让人送了一碗来。” 贾环放下书,喝了两口味厚鲜醇的羊汤,觉得的确不错,“这一碗我也吃不进,还是你们吃罢。” 然后就说自己饱了,让蕙儿铃铛两个吃了。 “云翘姐姐回来了。” 外面的雪才停,云翘就去赵姨娘那里送东西去了,赵姨娘今年才给贾环做的两双袜子和一件月白小衣,让她顺道带了回来。 云翘拿着东西上了二楼,贾环的屋内比春天还暖和。 她一面将衣物收进柜子里一面道,“也算有件喜事儿,我听姨娘说,林姑娘的父亲林姑老爷来信与大老爷和老太太,说明年开春或可调任回京。” 贾环看得认真,手上的书翻过一页,闻言愣了一下,“嗯?你说什么?” “林姑老爷明年要回京任职了。”云翘把那件小衣拿过来在贾环身前比了比,“果然姨娘作的合适,如今正好你穿。” 他的思绪飘得稍微有些远,好半天才回神,“那倒真是件喜事,林妹妹虽在咱们家里,但与父亲分隔两地,始终孤寂些。” 而且黛玉心思又重,纵使有老太太和姊妹们在,也不是所有忧愁思虑都好说出口的。 若是有亲生父亲在旁,许多事也都有人撑腰做主了。 而且林如海是探花出身,又任巡盐御史多年,他若是做了京官,于亲戚考量上对贾府也是有助益的。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是贾环忘了他还有个呆性子的二哥哥。 也不知是听了谁传的闲话,说等林如海回京之后,黛玉就不住在贾家了,要被接回自家去住。 宝玉听了这话当即就昏了过去,醒来人也傻了,脑子也坏了,嘴里除了喊林妹妹什么话也不会说。 本来是个晴天,贾环正躺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就听到晴雯正喊着说些什么,他压根也没听清,直接用被子蒙住了头。 “三爷、三爷醒醒,宝二爷不好了,你不能不去瞧瞧,快些起了罢。”说着一面让彩绮把贾环起床要穿的衣裳烘热,又让端热水来。 贾环迷迷糊糊地,睡得脸颊微微泛红,“什么……二哥哥怎么了?” 云翘和晴雯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一边拿了热帕子给他敷脸,“你再不去,宝二爷人都僵了!” “呸,还好是我们院里,这话让老太太听了不把你拖出去打死。” 两个丫头拌着嘴伺候贾环起床,“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话,说林姑娘明年不在家里住了,为着这个他眼也直了,身子也僵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老太太和太太几个围着他也叫不回魂魄来,这下满府里上下都不得安稳了。 贾环这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见见林妹妹不就好了?” “偏林姑娘这几日旧疾犯了,外头又冷,恐怕连门都出不了。” “今日外头很冷?”此刻屋内这么暖和,贾环一点儿也不想出门,偏偏这种事他也不能不去,就赖在床上打了个滚。 云翘赶紧把人拉起来坐着,“晴阳高照,不多冷的。”又让铃铛去找衣裳,“拿白狐斗篷来,要乌云豹作里子的那件。” 床脚狗窝里乌云竖起耳朵,屁颠颠跑到云翘面前吐舌头,还以为叫它玩呢。 贾环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它的脸,“你就继续睡吧,不关你的事。” 等到收拾收拾穿戴整齐,贾环就出了月蜃楼的门往怡红院去,今日好歹没有刮风,所以不算很冷。 果然怡红院的门前人进人出,又是管家婆子来请安,又是丫鬟小厮去请太医。 “三爷来了!” 贾母坐在宝玉的床前擦眼泪,闻言招手让他上前去,“环儿快来看看你哥哥,咱们家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苦命!” 宝钗和探春也在,正宽慰王夫人。 贾环走近一看,就见宝玉直直地躺在床上,翻着白眼嘴里还念叨着,“林妹妹……别走……把我也带走……” “二哥哥这样,既然林妹妹不好出门,便把她贴身侍奉的丫头叫了来,他见了或心安些。” 贾母王夫人一听也觉有理,忙唤人叫紫鹃雪雁来。外面传话的说王太医来了,袭人麝月一面请一面让姑娘们暂避。 “无碍无碍,只是急痛迷心,吃了药好生养两日就好。” 虽如此说,众人一时听了也放心不下。 潇湘馆那里林黛玉知道了,忙打发她们两个到怡红院去,因听了秋纹说宝玉如今半死的模样,急得面红气喘,紫鹃见了又忙将人扶回榻上。 黛玉伸手去推她的胳膊,喘着道,“快些、快些去,不必念着我,他好了我才好……” 紫鹃知道她的心,忙嘱咐院内的几个小丫头好好服侍黛玉,就和雪雁随着秋纹到了怡红院。 宝玉见了紫鹃两个才稍微有些活人样,拉着她们的胳膊哭得满脸是泪,“林妹妹走了,好姐姐,你们把我也带走罢……” 贾母见状连忙说,“不走不走,你林姑父即使回京,家中又无长辈女眷可处,自然还是在咱们家的。” “二哥哥,你这样叫林妹妹知道了,她可要吓坏了。”贾环让紫鹃和雪雁多和他说说话,王太医的药方子出来了,袭人连忙拿着让人去煎了来。 许是听进了众人的话,宝玉终于恢复了些神智,手脚也暖和起来,王夫人见此才稍稍安了心。 王太医看贾环也在,想着反正也快到每月看脉的时候了,便就此也给他看了看。 “进食太少,体弱气虚,唇色也淡,还是拟一些药膳来吃罢。” 寻常人在冬日里气血消耗大,一般食欲会更好才对,贾环却是反着来的。 贾母才被宝玉吓了一遭,如何能听这种话,“哪世里造的孽,一个两个都这样,还是再挑个好日子做场法事罢了。” 贾环也只好默默听着,其实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比前两年好多了。 怡红院好歹也算是安稳下来了,宝玉的身子没有什么大事,贾环拿着王太医开的方子回了月蜃楼。 晴雯正准备带乌云和雪球出去,贾环便把方子给了她,“左右今日起得早,我带它们去遛吧。” 两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了,身上都穿着祥云如意纹的小马甲,看着也是非常富贵的模样。 “汪呜!” 贾环牵着锦绳带它们四处逛,一路到了栊翠庵,山门内外盛放的红梅艳似云霞,衬着白雪青石如画一般,“这里的红梅倒开得好。” 月蜃楼里的花大多都过了花期,所以冬天显得有些寡淡。 幸而前几日薛玄送了几株红山茶来,已经结了不少花苞,想必过段时日就能开花了。 一个不留神,乌云就抬腿在一棵梅树下开始小解,贾环啧了一声,嫌弃吧啦的,“你真没素质。” 但是狗也听不懂,它们只知道不能尿在屋里,其余地方它才不管。 又转悠到了滴翠亭,贾环才想说走了这一会儿也累了,正要进去坐坐才好,没到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这要还了你的,可拿什么谢我?” 贾环能听出这一句是贾芸的声音,然后便是那女子声音俏生生地,“你拾了我的东西,还我是应该的,怎么好图谢呢?” 这……像是怡红院里小红的声音。 没成想冬日里难得出门逛,还能撞上这种事,他不想多掺和,就转身想走。 才转身就见到宝钗的丫鬟莺儿沿路走了过来,一见他在柳树下站着,便道,“环三爷?这时节里在外头遇到您可真是稀罕了。” 贾环手上拽着狗绳子,“还不是它们闹得,哪里管春夏秋冬都要出来逛。” 莺儿是从蘅芜苑拿了药要送到怡红院去的,正赶着,闲话两句便走了。 贾芸这才从滴翠亭出来,叫住了正要离去的贾环,“父亲,儿子正要去给父亲请安。” “你怎么在这儿……宝哥哥病了,可去请过安了?”方才的事,贾环只当作不知。 若是贾芸真的与小红互相有意,到时候求到他这里做主成配就是了。 贾芸应了一声,“是,早间去看过了,以为父亲还未起,想着迟些去月蜃楼的。” 想必小红还在滴翠亭里躲着,贾环也不欲久留使她为难,说着话抬脚便走,“这园子里种树栽花的活可完了?” “就快了,最后一批花木在路上,等栽上就完工。”贾芸见他要走,也顺势跟上在他身后半步路说话,“有几株好花,到时候我挑出来送到月蜃楼去。” “你有心了。”贾环带着两只小东西往回走,贾芸也陪了一路。 一直到了月蜃楼又伺候贾环用了早饭,他才告辞离去。 过两日史湘云来了,宝玉的身子也好了,大观园内又热闹起来。 因为下着雪,他们就商量着要到芦雪庵烤肉吃。 来找贾环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床上窝着,正用小炕桌吃午饭。 午间小厨房送了一盅野鸡崽子汤,一碟糟鹌鹑,一碗香薰火腿肘子,一盘鸡髓笋和一碗粳米饭。 “别窝在这儿,跟咱们去烤鹿肉吃去。”史湘云说着进了贾环房里,见他已经吃上了饭又不甘心,“好懒的人,吃饭也在床上吃,快穿了衣裳到芦雪庵去。” 贾环才不想冒着雪出门,便让晴雯给她掸了斗篷上的湿气,“外面太冷了,你喝口汤暖暖身子。” 史湘云才不怕冷,不过还真有些饿了,便捧了他桌上那盅汤喝了两口,“倒有味,肉也细嫩,还是你会吃。” “等会儿还要温书,就不去了,太医嘱咐让冷天少出门的。”贾环端起饭碗就着炖得烂烂的肘子吃了两口,就觉得饱了不少,“你帮我的那份吃了就当我也去了。” 湘云笑道,“我自然是要吃的。”她见贾环桌案上放着好些书,便随意翻了翻,“二哥哥不愿意看这些,一劝便要生气,他总觉得官场上的人都是些小人,太过势利圆滑。” 她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书,“要我说,是真名士自风流,不说今朝腐败者甚少,即便它就是落得个衰落不堪。” “大丈夫读书为的是忠君报国,只要自身清正,旁人的浊气侵占不了你半分,谁又能将谁带坏了去。” 这番话可以说是豪情万丈,贾环也不禁为之叹服,“云姐姐,你比我强。” 毕竟他这么努力读书的目的,是为自己的未来添一份保障,即便往后有幸为官,能恪尽职守,也是为了自己。 史湘云笑了笑,跑到床边拍拍他的脑袋,“你还小呢,不用管那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姐姐说得是。”若是人人都能活得像她这么爽快肆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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