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被安抚,恢复正常的方鉴不自然地撇过脸去,随后又理直气壮地把脸转回来,微昂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散兵」的眼睛。 怎么说呢…… 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炸毛猫咪。 “莫尔先生来过一趟,见你不在又离开了。”「散兵」从方鉴手里端过空了的饭盒,日常聊天似的说。 方鉴眼珠一转,歪头问:“什么事?” 「散兵」将一杯温水递到方鉴身前,笑得一脸无害,“先喝口水。” 真是吊得人一手好胃口。 “我又不是非要问你不可。” 他还有莫尔呢。再不济,他还略懂一些套话技巧,对面甚至不需要明说出来,只要有一句心声…… “但目前来看,从我这里获取消息是最快的。” 这倒是。 方鉴眼睛眯成一条缝,静默了一会儿才妥协般拿过去抿了一小口。 “再喝一口。”「散兵」笑眯眯,温声要求。 方鉴眉头一竖,当即仰头喝了一大口,将杯子以不容拒绝的气势塞回「散兵」的手里。 「散兵」转身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微的响声,之后才悠悠开口:“莫尔先生说,奥列格老先生醒了。” “似乎状态不错。”
第62章 【白桦林遗梦】我见过你——在深渊里 与方鉴当初相比,老猎人奥列格与莫尔维赫之间的氛围甚至可以称得上融洽。 大概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大圈的原因,奥列格像是放下了什么,就连被时光镌刻的皱纹里都透出一种可以称得上超脱的淡定来。 此刻,老猎人倚在床上,从窗户流泻进来的阳光恰好停在他枯木一样的手边。 那是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奥列格抬手伸进那灿烂又温暖的阳光里,微眯着眼,双眼慢慢放空,像是被裹入某些回忆泡沫里去了。 窗外隐于枝杈间的鸟儿对屋里的人产生几分好奇,歪头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 “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孩子。” 奥列格沙哑的声音让莫尔的目光从窗外的鸟儿转回屋内,与老猎人浑浊的眼睛对上视线。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行为太过偏激。但……”奥列格叹了口气,“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曾经见过。” “——在深渊里。” …… 时间会冲刷记忆,将其揉碎吹胀成迷离虚幻的泡沫,无论是欢喜还是忧愁,最终都会在泡沫里变成模糊的影。 就像人们常说的,时间是一味灵药,它会抚平一切。 但这灵药似乎在奥列格身上失了效。 每每回忆那段经历时,自骨髓深处呼啸着窜上头皮的恐惧让奥列格手脚战栗如抖糠。 那本该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以打猎谋了一辈子生计的老猎人照常将食物和猎枪甩在背上,牵着猎犬出门,穿行在幽深的林间。 西斜的太阳被猎场的枯树割裂成几份,孤单又可怜的挂在天边。 那日,除了如枯骨嶙峋的光秃树干,奥列格连一根雪兔毛都没看见。 如果动物们是在和奥列格玩捉迷藏,那么奥列格绝对输得一塌糊涂。 那次的狩猎一无所获。 也只有在这时,奥列格才勉强觉得那只小兔崽子加入愚人众的选择还算不错。 他该回去了。 奥列格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 这条他走过无数遍的道路仿似成了一只喜爱捉弄人的怪物,随着他步伐的前进不断向前延伸,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起先,奥列格还能保持冷静,凭着积累的经验在林间摸索出路;但这份冷静很快随着最后一抹赤红没入地平线而溃散如一盘散沙。 奥列格不知道自已惊慌奔跑间究竟换了几个方向,又跑了多久。 直到被地面凸起的树根绊倒在地,奥列格才恢复一点理智。 他捂着火辣辣的胸口,像只濒死的鱼狼狈喘着粗气。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眼前的雪花点渐渐消却才结束。 也就是在这一刻,奥列格发现天色早已跌进漆黑的夜里,而身边的猎犬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周围安静得让人发疯。 那一瞬间,奥列格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但大都像闪电一样转瞬即逝,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尤为清晰: 自已大概就要命丧于此了。 奥列格近乎平静地接受了这糟糕透顶的结局。 但命运似乎对戏弄自已的囚徒乐此不疲。 几乎是在一瞬间,奥列格身前的空气突然如开水滚烫的热汽一般翻滚扭曲,紧接着像是被锋利无比的刀剑竖劈下来似的,无形的空气竟像碎玻璃一样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破碎,一片片剥落……最后,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漆黑裂隙出现在眼前。 裂隙闪着细碎的宛若星辉的微光,就像古老传说中连通两个世界的通道,神秘、危险,又该死的令人着迷。 奥列格瞪大眼睛,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艰难吞咽了一下口水,颤巍巍站起身。 残存的理智告诫他不要靠近,但不幸的是,整个人中了邪似的不受控制的慢慢向裂隙探去。 就在奥列格靠近的第一秒,那缝隙瞬间扩大数十倍,像远古生物的巨口,直直向渺小的人类倒压下来。 再一秒,原地便再没了奥列格的身影,只剩漆黑的裂隙悠悠闪着细碎的光辉,神秘又危险。 …… 来时的裂隙不见了,只余没有边界似的黑暗。 想要离开,只能前进。 像是有人趴在后背上轻轻朝耳朵吹了一口气。 奥列格狠狠打了一哆嗦,他不敢去猜想自已究竟到了什么地方,他怕自已发疯。 事实上,在绝对的未知与神秘面前,就算是教令院最权威的智者也会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懵懂又脆弱,变得不堪一击。 而奥列格就是那个婴儿的存在,他太渺小,又太脆弱了,他能做到的就是迈着缓慢的步子沿着甬道向着不知何处走去。 安静,极致的安静。 沿途所见,皆是古老又神圣的景象,一切仿若古神弃置的神殿,又似造物主特意圈出的禁地。 断裂的石柱无声堆在角落,上面雕刻的古老文字被风化得模糊不清。 奥列格将上面的字迹一一分辨过去,那凹陷的刻痕像是无声的呐喊,绝望又悲哀;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奥列格猜测这些残垣背后大概是某个湮灭在历史尘埃里的真实故事。 再往深处些,散落满地的面具透着淡淡不祥的气息,而上面鲜红的纹样将越发妖异; 最后是空荡的大殿,巨大的冷月像是倾压下来的圆盖,清冷的月辉流泻,缓缓照亮堆叠成山的尸骸。 月亮的冷眼下,面具上不祥的赤纹愈发妖异,死不瞑目的愚人众土兵垒砌成山,与一旁的纯白身影割裂得仿佛两个世界。 圣洁与不祥交织的诡异景象太过具有冲击力,混着刺鼻的血腥气挑动着本就紧绷的神经。 奥列格愣在了当场。 那抹白色握着身侧的刀柄,微微侧过头回望,而大得吓人的月亮悬于其身后,散出清冷的光辉。 有一瞬间,奥列格仿佛看到一尊古老的神明缓缓睁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锁定在他身上。 下一秒,奥列格只听到一阵破空声,紧接着便有什么由温转凉的液体溅了满脸。 身后有什么东西痛苦呻吟着倒下,可奥列格却没了低头去看的力气。 肩配愚人众徽记的青年收刀入鞘,发出“咔哒”的轻响,一双眼淡淡转向他,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人类?为什么在深渊里?」 奥列格手抖如筛糠,下意识想要回答喉咙却干涩得要命,只能“嗬嗬”喘着粗气,活像是被抽去了魂魄。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刻在奥列格眼底的是一双眼睛。 那清浅的眸色和其身后巨大的月亮一样冷得刺骨。 …… 在那之后,奥列格总是觉得自已悬浮在海里,意识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界处沉沉浮浮。 某次挣扎着想起来的时候,奥列格觉得自已床边站满了人。 那些人围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看不清脸,静静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仿佛他是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只有耳朵堪堪抓住几道声音。 「……有趣。魔鳞病……原因……禁忌知识……」 「…须弥的实验样本找来了吗?」 「……多扔几个人下去……」 「实验结果不理想……继续……」 「莫尔现在在哪……」 「……」 他的意识逐渐扭曲,模糊,最后又坠进黑暗的祭台里。 等到再醒来,他发现自已的时间刻轴好像缺失了一段。 距离上一次清醒已过数年,而自已已经形同槁木,被怪病钉在疗养院的床上。 惨白的天花板压在头顶。 儿子守在床边,眼眶发红。 「老爹…这么严重的病,为什么不在信里跟我说啊?」 耳边的声音絮絮叨叨了好久。再次昏睡之前,奥列格听到的声音已经有些失真。 「莫尔说会来看您。」 「……您会祝福我们吗?」 …… “女皇陛下在上,我真诚地向您道歉。”最后,奥列格近乎卑微地看着莫尔。 “您并不是普通人,但我的男孩托利亚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抱歉…我无法祝福你们。” …… 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哟!” 莫尔循着声音回过头,发现方鉴正懒懒斜倚在墙壁上,见他看过去,眼皮弯弯,十分俏皮地挥了挥手。 而跟在方鉴身后的「散兵」对着他缓慢眨了下眼,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我猜你想问我在这里偷听了多久。” 方鉴全然没有蹲墙角偷听的自觉,一蹦一跳地来到莫尔跟前,踮起脚两手捏着莫尔脸边的软肉,像揉捏面团一样向两边扯了扯。 直视着莫尔发懵的眼,方鉴笑了一下,“呀嘞呀嘞~发什么呆啊?猜猜看,我听了多长时间。猜错了我好嘲笑你。”
第63章 【白桦林遗梦】莫尔是真的喜欢那个人类小子 【说嘲笑当然是假话。 因为莫尔在难过。 虽然他的表情比白纸还要寡淡,但我知道,那只是自我保护的伪装。 那层伪装坚硬又易碎,围楼一样圈了一整圈。 而莫尔就蜷缩在这「围楼」正中央,既不想出去,也不想任何人进来。 我趴在「墙头」,盯着「围楼」里的他,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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