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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追上来的丹羽一时没站稳，一下子栽倒在地面上滑了几米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顾不得疼痛，急急忙忙狼狈起身，半跪在两位少年的面前。 看清失踪已久的孩子如今失常的模样，丹羽的心就像被撕裂开一样。那样一副毫无生气、崩溃无助的样子，全然不见从前活泼灵动的影子…… 他视少年如亲子，如今只觉得内心像是打翻了调料瓶，什么苦的、咸的，一股脑的全混在了一起，难受得很。 丹羽喘了几口气，稳了稳气息，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柔着声音说：「……镜。」 他指了指自已，「我是丹羽。」 然后又指了指镜身后的少年人，「他是倾奇者。」 「不要害怕。」 「……」x 「…你回家了。」
第55章 踏鞴前尘篇·十 血色 倾奇者站在海岸边，目及之处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亮色，如墨一般的、浓厚的黑云翻滚着朝昏黑的海面压迫下来。 稠重的风吹鼓起宽大的衣袖，撩动起鬓边的头发，倾奇者与黑沉的天色遥遥对望，手慢慢抚上胸口——那里平静得像是废土般死寂的荒原。 「倾奇者有愿望吗？或者说——倾奇者有再三渴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记忆中，那个茶发的少年曾这样向他发问。 那时是与此刻绝然不同的天气，春日的阳光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抚摸。 在被柔软的晨光浸透的寝间里，少年拉起他的手，如琉璃一样澄澈的眼睛清晰映着他稍显局促的面容。 他曾这样询问他的愿望。 再三渴求而不得的东西…… 是「心」吧。 一颗能将他空荡的胸膛填补的「心」。 「原来如此。」少年眼睛忽的弯成一道月牙，「倾奇者原来在渴求认同、陪伴和关爱啊。」 「欸？但是那些都不是……」 都不是「心」——至少在那时，倾奇者是这样认为的。 认同、陪伴、关爱……世上没有一颗心是这样的东西。 人类生来便有一颗心，而身为人偶的他……创造者并没有选择将「心」给予他，反而将他安置于幽寂的华馆之中。 一个失败的容器，一个被放弃的人偶……大概永远都不会拥有属于自已的那颗「心」。 「啊…倾奇者绝对是个大笨蛋。啊——就算是郊外软乎乎的史莱姆见了你，都会摇摇头不忍再多看一眼，从而转身一蹦一跳的急忙离开吧。」x 面容被光模糊的少年好像满是嫌弃，打断他的声音如被宠坏了的孩童一样娇蛮任性。 「呐呐～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你反驳那么卖力做什么？被认真反驳的感觉好糟糕，真是…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少年干脆利落地重新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他，发丝散乱在外，样子与昨晚由倾奇者守护的镜一般无二。 只是彼时屋外的和煦的春日被昏沉压抑的暗色侵吞殆尽，划过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比清晨的薄雾还要朦胧飘渺。 「倾奇者……」 …… 「倾奇者？」 突然拍在肩膀上的重量让纯白的少年瞬间回神。 倾奇者昂起头愣愣看向笑得一脸和善的机械师，「埃舍尔先生。」 埃舍尔脸上笑意加深，「宫崎大人已经出发了。」 闻言，倾奇者看向向远处驶去的浪船，船头灯火随着黑色的海浪摇曳着，慢慢没入水天交汇处的薄雾中，仿佛被不知名的存在吞下，再也不见踪影。 是了……如今的踏鞴砂仿似被妖物诅咒了一般接连死去了十数人，所以，所以…… 所以他们要外出求援！ 而宫崎兼雄是第一个出航的。 「希望宫崎大人能平安归来。」前来相送的倾奇者真心祈祷着说。 「我和你一样，」埃舍尔同样看向昏黑骇人的海面，「也希望宫崎大人能尽快到达“彼岸”。」 「哎呀，真是没想到如今的踏鞴砂是这样一副光景……」 倾奇者目光微垂，与鸢尾花一般颜色的眼瞳里闪过迷茫的情绪。 在如今的时间点驻足回望，过往的一切好像一场色彩斑斓的美梦。温柔随和的丹羽、在廊下静静等待的镜、夏日祭典的灯笼与彩色绪带、铸成“大踏鞴长正”时人们脸上的欣喜与激动、月下舞剑时心中的轻松与惬意…… 一幕幕回忆就此定格，慢慢被打上一层暗黄的旧色。 就好像……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正如流沙一般缓缓从他手中流逝，他攥紧拳头，可其中的细沙还是不可阻挡地从指缝中流出，消散。 「听说丹羽大人近期身体不太好。」埃舍尔突然出声。 想起这些天丹羽躺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倾奇者眸光微动，嘴唇几度开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听刀匠们说，丹羽大人好像是自镜归来后一病不起的……」 「不。」倾奇者罕见地在他人说话时出言打断，他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埃舍尔，神色是不同往日温良的严肃，「这与镜毫无关系。」 「哈哈哈，你误会了，倾奇者，我只是对丹羽大人的身体状况表示担忧和关切，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丹羽大人在踏鞴砂是如北辰一般重要的存在。我虽然不是稻妻的子民，但在踏鞴砂生活日久，对这片土地早已产生了无比深厚的感情。」 埃舍尔的语气无比真诚，他说：「我和其他人一样，希望丹羽大人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带领踏鞴砂走出困境。」 「毕竟…如今的踏鞴砂可离不开丹羽大人啊。」 …… 背负着众人希望的宫崎兼雄迟迟未归。 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知多少人相继出航求援，而浪涛汹涌的海面上再没了他们的消息。 倾奇者站在不远处，沉默看着坐在廊下，背对着他的少年。 稠重的风撩翻少年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与天色一样颓丧而无光的眼眸。 「…镜，再过几日，我也要出发前往稻妻城求援。」倾奇者轻声说着，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那枚被丹羽收好的金羽是他的创造者——那位高居于天守阁的稻妻至高神明赠予他的信物，他将持着那枚金羽前往稻妻城向将军大人求助。 也许……这就是踏鞴砂最后的希望了。× 听到倾奇者的声音，镜呼吸微凝，微微向后偏过头。 「请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镜僵硬地微微扯动了下嘴角，还真是与当初预见的“未来”分毫无差。 「你做不到的，倾奇者。」少年淡漠的声音散于风中。 就像我一样，你什么也做不到。无论怎么努力，你都改变不了原定的结局，你会带着没过头顶的失望与悲愤回到踏鞴砂； 而后，在这里，经历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体验与剜肉刮骨一般无二的、名为“背叛”的痛苦与绝望。 这是你的命运剧本，你的结局早已注定。 你做不到的，倾奇者。 「未来已经定好了。」 「也许你说得对，」倾奇者语气轻柔，其中却没有半分犹豫，「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可以肯定——即使我知道了未来是怎样荒芜萧瑟的景象，我还是会选择试一试。」倾奇者嘴唇轻启，「万一呢……」 万一未来因此改变了呢。 镜的眼睛微微睁大。| …… 「…就算我知道未来是怎样荒芜萧瑟的景象，我还是会选择试一试…万一呢？」 倾奇者的声音在脑中反复回想，镜跪坐在储物柜前，打开暗格的锁扣，将其慢慢拉出来，借着摇曳的烛光，把金羽旁的镜子拿在手里。 镜子上骇人的裂痕将他分割成两半，一半在犹豫，另一半在讥讽。 ——万一呢？ ——未来，你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自欺欺人？ 少年手指顺着那道裂痕细细描摹，粗糙的触感划过指腹。镜被烛光照亮的眼底透出非人的淡漠，而隐于淡漠之下的是饱含痛苦的挣扎。 ——如果踏鞴砂的大家都能像倾奇者一样能进入镜子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去经历「未来」了。 ——那得让大家全都死去才可以，活人可进不来。 少年眼神微动，目光慢慢落到角落处纵向放置在刀架上的两柄刀剑上。 ——最好不要动这个心思。 ——风波过去后就可以将大家复活，然后再一次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这也算改变「未来」了吧？ ——我是说「反噬」！这么多人…会造成很严重的「反噬」！ ——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即便它确实不是那么明智…… 少年缓缓站起身，轻步走到刀架前。 刀身从刀鞘中抽出的轻响撕裂夜晚的寂静。 脑海中纷杂的声音最终汇成一句话：「我想改变未来，我想拯救他们，哪怕自已碎成齑粉。试试吧，万一呢。」 隐隐闪着冷光的锋利刀剑缓慢对准熟睡的青年，高高抬起，劈斩而下。 紧随轻微的破空声刺入耳朵的是刀剑划破皮肉的闷响。 殷红的血液汇聚于刀尖，轰的一声坠落，将榻榻米浸染成深色。 「……」 「……镜？」 「为什么？」
第56章 踏鞴前尘篇·十一 死一遍试试看 「……」x 微颤的刀锋停在距离脖颈毫厘之间，无法再近一步。 丹羽看着冰冷锋利的刀剑，眼中的迷蒙睡意瞬间退去，颤抖的瞳孔被不可置信填满。 此刻，丹羽无比希望他正在做一个荒谬的噩梦。 但握住刀剑的手传来的痛感和湿腻的鲜血告诉他：这不是虚幻缥缈的梦境，而是充满痛楚的真实。 无形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心底那点隐秘的抽痛也随之被放大无数倍。 暖色的瞳眸顺着自已握住刀刃的手慢慢上移，透过颓然垂落的茶色发丝，他窥见一双淡漠如极北荒原的眼。 「……镜？」 「为什么？」 微颤的声音裹着不解和难过。 镜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松开握刀的手。 丹羽微微皱着眉，同样松开被刀刃划伤的手，任由刀剑掉落在榻榻米上，反着凛然又孤寂的冷光。 丹羽轻轻咳了几声，掩下眼底的情绪，对着退至不远处看不清神色的少年扯出一个安抚的笑。 他招了招手，「好孩子，没关系，过来，到我身边来。」 镜单手掩住面庞，肩膀剧烈抖动着，没有给出回应，仿佛已然沉浸在某个世界里，于冰冷的海中不断沉浮挣扎。 「…镜。」温柔的青年再次呼唤少年的名字，声音里是不减的疼惜，「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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