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施主容贫僧再思索一日。”他缓缓道。 林貌颔首:“那是自然。在下明日依旧在此恭候。” · 待到玄奘法师告辞而去,忍耐已久的狸花猫终于从草丛中跳出,奋力以尾巴抽打林貌的手臂,以此表示对大手子口出妄言的不满。 不过,抽了几尾巴之后,陛下又迅速恢复冷静,摆脱了被本能约束的愚蠢举动,重新跃到了石头上。 “你便这么看好这玄奘和尚?”他哼道。 “至尊何出此言!这怎么能说是’看好‘?这只能说是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林貌迅速狡辩,以皇帝陛下将来的话堵皇帝陛下而今的嘴:“再说,至尊难道不想经略天竺么?经略天竺,首在得人;而今朝野之中,难道还有比玄奘大师更为合适的人选?” 至尊想了一想,一时竟无法反驳。隋唐一脉相承,对外经略的绝对重心都在于漠北突厥,最多偶尔兼顾西域小国,当然不会留意万里之遥的天竺。数十年一以贯之的漠视,朝中连知晓天竺方位的臣子都未必能有多少,更谈不上什么出使的使节了。 当然吧,朝廷真要求贤,总能搜刮到人才。但以而今的形势论,这些使节出访小国,恐怕横暴凶蛮之处,就真要与昔日的汉使相差无几了…… 今上不是孝武皇帝,一般没有灭国后砍人脑袋做京观的爱好,因此思来想去,竟真还是玄奘出马,更为稳妥。 一念及此,陛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又出声发问: “你特意叫朕到这里,不是为了要洞开两界的’门‘么?如今仅与玄奘交谈数次,便算了结了?” 不错,皇帝日理万机,国事繁杂,之所以愿意抽出这大半日的功夫在此消磨,正是因为大手子信誓旦旦的保证——林貌曾向陛下转述过魏征魏相公的说法,并曾信誓旦旦的担保,只要借助玄奘这位历史上的“大乘天”、“解脱天”,那么沟通两界的“门”就能进一步拓宽,从此无需仙丹的辅助,也能自由往来,再无阻碍。 这当然是无大不大的事情,值得陛下倾注心血,翘首以待。但以而今的局势看,又哪里有一点打开’门‘的影子? 林貌微笑:“陛下何必如此急迫?大乘天也好、开’门‘也罢,都不是外力可以强迫,必得要玄奘法师心甘情愿,由心而生出妙悟,才能无往不利、克成大功……” 开悟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假借外力。要是玄奘法师并不愿意做这沟通中西的“大乘天”,那即使林貌再如何劝说,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他会同意么?” “当然。”林貌曼声道:“玄奘大师可不仅仅只是精通佛理的高僧,人家能从大唐孤身跋涉千里,安然无恙的抵达天竺,那人情世故之练达娴熟,思路之深邃高明,可不是寻常能比的。他不会拒绝圣天子的好意。” ……若以史实而论,玄奘大师千辛万苦返回大唐之后,首要的工作也并不是翻译他视若珍宝的经文,而是忙着以各种比喻歌颂皇帝陛下,称颂他为“握乾符,清四海,德笼九域,仁被八区”的转轮圣王,又倾尽心血,仔细纂修《大唐西域记》,不敢稍有怠慢。 至于法师为何要在大唐经略西域的当口写这《大唐西域记》么……那就很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 玄奘法师的选择并没有什么离奇。在深思一夜之后,他如期到达五行山脚,向林貌求取皇帝陛下的御书。 林貌问他:“大师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中原的使节,架通双方的桥梁了么?” 玄奘合掌:“善哉!贫僧诚惶诚恐。” 林貌点一点头,自袖中取出书信,在狸花猫陛下见证之下,亲手交付给了玄奘法师。 两人手指稍一接触,彼此却均是一颤——在玄奘法师亲口允诺,愿意承担此沟通两界的职责之后,某种“概念”便由此诞生;璀璨的功业足以凝结为寻常法术所不能抵达的力量,当往来中西的大乘天伫立于另一个世界的门户之前,全新的效力由此激发,并最终达成了意料不到的结果—— 仿佛有强风自头顶吹拂而过,有无名而沉默的伟力自地壳中涌动而上,悄无声息改变了一切。仅仅在刹那之间,林貌、玄奘法师,乃至服下仙丹的狸花猫陛下,便于心中生出了同样的明悟: ——’门‘开了。 当然,世界似乎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变化。五行山脚依旧是一片沉静而柔和的模样。但林貌左右观望片刻,却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山壁之上。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 在原著中,五行山又名两界山。那么,这座释尊手掌所化就的高山,分隔的又是哪两个世界呢? 他的手掌仔细过抚摸山壁上的青苔,隔着草木与释尊的手掌合一。仙丹那微妙而怪异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涌动,终于为某种奇妙的引力牵引,源源不断注入这浑厚的石壁——当大乘天立下此莫大誓愿之后,佛道两门的法力便由此而合一,激发出无可思议的伟大奇迹。 当日馈送仙丹时所预步的种种伏笔,终于功德圆满达成了最后的结局。 呼应既起,熟悉的感应立刻由心而生。毫无疑问,崭新的“门”已经彻底洞开,稳定而可靠的通道已然建立,只等诸位轻轻推开这掩闭的门扉。只是,这勾连两界的渠道仍然深藏于五行山脉之中,需要移开这深厚宽广,不知几千几万尺的坚硬岩壁,才能真正抵达“门”的核心。 相较于贯通两界的伟力,区区移山倒海,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百尺竿头轻而易举的最后一步。但对于法力稀薄至近乎没有的大手子,这却又显然是无可解决的难题。他仰头瞻望那高耸的山峰,一时不觉踌躇: “这……” 话音未落,他听到了猴哥的一声嗤笑。 “精心算计到这一步,居然在最后的关头拉了胯么?”大圣漫不经心的开口:“还是太嫩了一点……算啦,老孙再帮你一把吧。” 说罢,掩映在草丛中的猴哥以手撑地,蓦然挺起了上半身——只见草木摇晃、土石崩塌,灰黑的碎屑与断石倾盆而下,在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动静中,五行山的一角,居然被他硬生生“扛”了起来! · 只听电铃叮当作响,坐在沙发上的李先生抬手看一眼手机,随即一跃而起,立刻拎起了电话: “通知下去!”他握紧话筒,声音中有了难得的紧张:“执行b计划!’门‘开了——门终于开了”! ---- 门终于开了……要进入下一个章节啦。
第73章 见面 虽然李先生的反应已经相当之迅速, 但第一个闯入现场的,居然是无辜、天真、丝毫不知道底细的李哲。 数月以来,朝廷与突厥大战方殷, 国事冗杂, 千头万绪;至尊操劳政务尤且不及, 当然也就顾不上到李哲的直播间中撒娇撒痴,出卖颜面了。而眼见大受欢迎的“咪咪”久久不见踪影,大手子的借口又一日比一日敷衍, 再无说服力,李哲终于按捺不住疑虑,挑了个日子亲自上门, 想要仔细问个清楚。 他和林貌关系非常,也不用打电话预报, 大剌剌推开院门而入, 一抬眼便望见了院中满头土灰的林貌、同样灰头土脸的咪咪,以及,以及—— “妈呀!”他尖叫了起来:“猴!” 话音刚落,李哲白眼一翻,软软跌坐在身后的石椅上, 歪头呼呼大睡过去。 果然,大圣的瞌睡虫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验高明, 从不叫人失望。 大概是今日受到的冲击过大,虽然被老同学撞破了至关紧要的机密,林貌依旧保持了淡定。他吐出一口真气, 将李哲身旁飘洒的土灰一律吹拂干净, 省得打搅老同学的安眠。 他从已经分不出颜色的衣兜里摸出了脏污得同样分不清颜色的手机, 费力点亮屏幕, 仔细看了一眼。 “……组织人手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位。”他长长叹了口气:“所以,诸位要不要先做个清理呢?” 或许是预先施展了什么高明的法咒,这一次开山的动静远不如原著中惊天动地。当猴哥一手将山脉擎起之后,原本张贴在山壁上的六字大明咒立刻闪现出耀眼金光,瞬息朗照九天九地。但心猿降伏、业力已清,原本囚困心魔的法术也渐次失效,这金光闪烁的法贴终于自山壁脱落,飘飘然飞向渺不可测的西方。 而释尊手掌所化的五行山,也在同时缩小、摇晃,如幻象一般消隐轮廓,抖落下无数磨盘大小的山岩与泥土、翻滚着坍塌的参天古树,以及狂呼吼叫、四散奔逃的飞禽走兽。这样山崩地裂的惊天响动无可言喻,必然会彻底摧毁方圆百里内一切的地形—— 但猴哥只伸出一只手来,轻轻便扶住了这将要倾覆的高山。 他并未化作法天象地的宏伟身形,只以原形稍稍一按,摁住了雄伟高耸、其重不知几千几万钧的五行山脉。群山震颤稍歇,雨点般滚落的木石亦随之而止,凝固为天空悬浮的黑点。 齐天大圣单手撑住石壁,仰头瞻望那高耸屹立的山峰之顶,不由微微有些出神。 在被掩埋在石山下的五百年之久,无日无夜不被那沉重到近乎窒息的重量所压迫,苦楚宛如九幽地狱;但等一朝脱困而出,昔日所不堪忍受的庞大压力、千寻高山,竟也不过只是弹指间可以轻松应付的小小泥丸而已了。 如此凝视片刻,美猴王长长呼气,数百年囚困的郁愤与不平亦随之吐出,缓缓消散于冷风之中。 若以五百年前齐天大圣的性子,大概脱困后立刻就会现出法身,使出移山倒海架金梁的神通,一棍将五行山上下敲个稀烂,以此稍稍展示怨气。但而今,依靠着自己的修行,挣脱这五行山重重压制的孙悟空,却不需要如此暴烈而又残酷的发泄了。 面壁数百年之久,孙悟空终于能够降服心猿,归于昔日菩提祖师所指示的大道。 他挥手施法,定住摇晃的高山,在石壁前默然片刻,终于回头向大手子说话: “你不是一直念念叨叨,想在山间开一条——人呢?” 猴哥眨一眨眼,茫然扫视身后半人高的土堆,又哪里还看得到大手子的身影?他仔细想了一想,终于恍然大悟,伸手在土中掏摸片刻,拎起大手子竭力踢蹬的一条腿,将他整个人给倒着拎了起来——方才地动山摇,土石俱下,动荡好似天崩地裂,绝非人力可以抵挡;即使有大圣及时定住山势,倾泻而下的泥土仍然瞬间掩埋了猝不及防的林貌。 土石崩塌时快如闪电,他连叫都没来及叫上一声,只是将猫猫陛下捞进怀中护住,便就地摔进深坑,被泥土埋了个倒栽葱。 ……不过,要是没有林长史及时出手,或许陛下已经凭着敏捷自行跳开,也说不定呢。 猴哥啧了一声,提着腿将大手子拎起,抖干净他身上厚厚一层泥土,再随手送到一旁干净的草丛上,与侥幸躲开土石的玄奘法师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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