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正因为他如此顾头不顾腚铁血大怨种的脾气,才恰恰确保了誓言的效力。毕竟,大手子如果真有一天要召唤帮手控制天气,总不能指望着帮手先给天庭打个申请报告,在凌霄殿慢慢走一走流程吧? ——如果求雨的目的正当又合法,那他找猴哥代办就好,其实也用不上泾河龙王这个人情了,是不是? 一念及此,林貌的笑容不觉扩大。他自石窟中站起,亲切握住了泾河龙王的手: “龙王如此慷慨,在下真是受之有愧,自当仗义援手,不敢有所辞让。古神凶恶,这一点小小的薄礼,便请殿下收好。” 如此柔声细语,温和体贴,在充分劝慰泾河龙王之后,林貌将一截丝带系在了他的衣角。 这丝带同样是顶端科技的结晶,内部芯片写入的ai可以自动模拟人类最为痛苦而凄惨的情绪,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某种类似于盛大人祭的效果。以祭祀的规则而言,这种极端而暴虐的情绪同样足以取悦神明,规避可能到来的神罚。 ……当然,神明所真正渴望的是鲜血与性命,其余的痛苦情绪不过美味佐料而已。反复注入情绪而拒绝提供真正的祭品,那便仿佛上了一盘只有辣子没有鸡丁的辣子鸡丁,或者只有土豆与生姜的黄焖鸡;只要时间一长,必然会将古神挑逗得愈发暴怒,难以自制。 不过,反正林貌也并不关心这些火中取栗居心叵测的古神信徒,所以送礼送得心安理得,毫无避忌。 “当然,这种丝带是需要太阳能充电的——什么是充电?殿下不需要知道这么详细,只要明白此物不能脱离太阳运转便可。”林貌笑意吟吟,却又向天上扬一扬头:“不过,以现下的天气看,恐怕此处十几日都要见不到阳光呢……龙王以为,该如何是好呢?” 泾河龙王闻弦歌而知雅意,仅仅沉思片刻,便叉手称是,转身化为一道飞光而去。不过片刻功夫,空中轰鸣震震,雷响不绝。横亘在山峰上空的乌云立刻散开,渐次化为乌有。 被阴沉沉天色笼罩了数日之久的五行村,终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 中原的土地实在太过辽阔,足以抵消掉古神最为强悍的神通。当漠北草原寒风凛冽、天降暴雪之时,远在关中的长安略无动荡,只是在盛夏溽热的午后感知到了一点难得的凉意,倏忽又不知所踪而已。 这点凉意大大缓和了政事堂诸位相公们的焦躁。自大唐与突厥的战事骤然兴起,国中事务冗杂繁琐,千般万般的重担顷刻间便压在了皇帝及留守的诸位重臣身上,再也挣脱不得——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出征在外的将军或者还可以驰骋疆场、挥斥方遒,一展其天下无双的才气;但留守在后的大臣,却只能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日夜不休的与众多枯燥乏味的公文搏斗而已。 每每念及此处,房玄龄、魏征等尚且好说,如长孙无忌及张公瑾一流,便难免要怀念起昔日随皇帝陛下征战的光辉往事了。与当年战场厮杀的惊险刺激相比,而今汲汲沉浸于此笔墨案牍之间,未免也过于无趣了些。 不过,这种无聊的日子却远没有想象中长久。当年七月初三,大军开拔出关还不过一月,政事堂便收到了李靖以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急递,声称在偶然驻扎的小城内俘虏了一个来历不凡、自称可汗的突厥贵人,虽尔身份犹自不明,仍旧特意奏报云云。 李靖为人谨慎缜密,从无疏漏,虽然在奏章中并未明确点出俘虏姓名,但字里行间,无疑已经暗示了此人身份。而正因为身份呼之欲出,在匆匆读完此急递密奏之后,偌大政事堂才骤然寂静一片,再无声响。几位相公做声不得,只能面面相觑。 如此沉默片刻,还是房玄龄干巴巴开口: “我等……我等不熟悉这军务上的事情。长孙相公以为如何?” 开拔一个月便擒获敌人魁首,这是合理的吗? 长孙无忌微微一愣,却不觉苦笑:“房相公太高看在下了。李药师是白起、韩信、卫霍一流的人物,又哪里是在下可以随意议论的呢?这件事只能问陛下。” 长孙相公当然熟稔军务。但正因为熟稔军务,才深知其中的厉害——军事大概是世上最为冷酷、残忍、绝无掩饰的领域了;在这种领域中人与人的能力以生死论定胜负,而差距之大亦无可计量。如李靖这样的顶级名将,与一般人的差距真可谓是天悬地隔,彼此绝不能理解。大概只有昔日天策上将,才能窥探行踪一二。 “不过。在下疑惑的却是另一回事。”长孙无忌抽出密折中的附片,随手扬了一扬:“若以李药师的说法,那突厥贵人是因暴雪走失,无意中为唐军所擒。他身边紧随的那两个术士,又是什么个来历?” 房玄龄微微蹙眉:“说是术士,但恐怕更像是妖魔吧?以信中所言,此二人口口声声,竟还扬言要为陛下献长生药——如此悖逆狂妄,真正该死!” 显然,在颉利可汗主动喊话暴露之后,退无可退的虎力鹿力二位大仙将心一横,索性走上了从未设想的道路——他们声称是主动绑缚着突厥可汗来献俘的忠心术士,还特意打造了所谓“长生药”的人设,妄图借此奇功在大唐复刻昔日突厥的成功路线,继续自己求而不得、半道而废的辉煌伟业。 不过,两位妖怪毕竟读书不多,难免就有点忽略了两国的基本面差距了。突厥暴然而兴,人心淳朴(或曰头脑简单),连自家祖宗姓甚名谁都未必记得,脑仁里天然就没有什么精深微妙的弯弯绕;而华夏——华夏文明么,当太史公一一记录祖龙与孝武皇帝在长生道路上转着圈丢人的光辉往事时,两位大仙连胎毛都还没长出来呢! 什么方士所献的长生不老药?秦汉副本梦幻复刻是吧? 显而易见,作为以背诵史册为基本功的当代顶级士人,几位大臣的脸瞬间就拉得比驴还长了。 不过相视片刻,魏征便当即下了决心: “这种人留不得!送到长安也是祸患,反而玷污了朝廷的名声。后代若读史册至此,恐怕要说唐家不辨良莠,什么江湖骗子都往怀中揽,大大的不成体统!”他环顾左右的几位同僚:“以我的见解,还是该送一份廷寄给李药师,命他严审几个妖人,一定要问出底细来。” 魏相公只是点到为止,但在座的几位重臣却立刻变了脸色。 除了最近才被调入都省的张公瑾之外,其余诸位相公心知肚明,晓得魏征所谓“后代”,真正暗示的是谁——其余也就罢了,若是下一次大门洞开,让门另一边的世界发现了大唐乱搞封建迷信的现实,那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足以将朝廷重臣的脸面丢到一千五百年之后去。 这种遗臭万年的惊人效应,但凡是有一点基本道德廉耻的士人,都决计不能稍有容忍。 另外几位相公对视一眼,俨然也下定了决心。 “廷寄现在就可以写,由我来动笔。”杜如晦断然道:“但是,李药师在信中说得很清楚,这几个妖人可是真有点了不得的邪术,诸如砍头、剖腹,都未必能拿他如何。” 魏相公面色不变,却微微露出了笑容: ——寻常刑具都难以料理的邪术?这不就刚好撞上他的专业领域了么? “不必忧虑。想来李药师自然会有办法。”他缓声道:“再说,朝廷也只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至于具体如何料理,可以日后慢慢再谈。” · · “雪越下越大了。” 李药师负手站立于城楼之上,遥望着灰黑天空中搓棉扯絮一样纷纷洒洒的雪花。而苍茫草原洁白一片,起伏沟壑尽为大雪掩埋,便仿佛是一张上等的白绢。 这自然是极为恢弘而辽阔的美景,足以吟诵十首边塞诗助兴。但以而今的心境看来,却委实又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今可是七月盛夏,草原中最为酷热潮湿的季节;在这样的气温里骤降暴雪、雷鸣电闪,简直是亘古未见的可怕天象。 如此天象,绝非自然可以成就。纵使李药师一向敬玄法而远之,如今亦不能不相信那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的妄言了。 但是…… “神明伟力,居然真可以到如此地步么?” 李靖轻声自语。 如此思索良久,他终于回过头来,抬手召唤随行的副将。 “那两人还是原来的说法么?” “是的。”副将恭敬叉手:“那两人口口声声,都说是颉利可汗胡作非为,引动天怒,才有今日之报。若要平息天象,只有将颉利可汗献祭出去。” ——不错,两位大仙见机极快,转弯丝毫不需要什么心理负担。在颉利可汗被唐军盘查审问之时,他们迅速达成了统一口径,将所有的锅一口气扣到了旧主头上,试图移花接木,杀人灭口,洗白后干净上岸。 当然,这种洗白的口径也并非全是假话。如果唐军真能将颉利可汗献祭,那么这么一份丰厚的祭品,已经可以暂时满足暴怒的神明,为他们腾出足够多的时间,撤退回长城以后。 只要返回中原,周公所遗留的“天人之誓”便足以抵挡古神侵袭。而两位大仙摇身一变,搞不好还能再混个国师当当呢。 李药师并没有对两位大仙的建议表明什么态度,只是仰头望天。虽然天色依旧是乌沉沉毫无改变,但如果仔细观察,依然可以看到云层翻滚起伏,随风鼓舞,俨然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的移动。 依照两个术士的说法,虽然古神神力无穷无尽,但施展神通仍旧需要媒介。而今,神明借以影响现实的“触手”,便隐匿于此天幕之后,正在迅速逼近此小小的城池。 看来,这小城中必定有祂渴求的东西呢。 李药师思索片刻,终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伸手拍下肩膀上的积雪。 “辎重都清点好了么?” “清点好了,还能撑持十五日左右。” “那也够了。”李靖淡淡道:“传我的话,到明日此时,便将那’烟花‘取出,运到城外备用吧。” 此次出兵,除了日常的武器衣食、克敌制胜的火药之外,运送得最为谨慎秘密的,便是自现代援助的一发“大号烟花”,据说效力无穷、足以一举扭转战场的局势,用处不可思议。随武器附赠的说明书更是再三叮咛,反复强调运输中种种安全的细节,充分暗示了其莫大的威力。 当然,具体是如何无可思议法,纵使李药师亦不能揣度。但没有关系,到明日此时,他及军中将士,便能亲眼见证此奇迹的造物了。 喔,对了。仅仅只是唐军围观,未免也过于无聊。李药师沉吟片刻,再次下了军令: “……明日,便顺带着请颉利可汗与两位术士同到城外,一齐看看这’烟花‘的样子罢。” “对了,尔等再替我留意着往来的消息。想来,这几日政事堂急发的谕令也该到了。虽说将在外君有令不受,但总归还是要有朝廷的许可,办事才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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