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太过于识相,也实在让人不甘啊。 至于房相公……房相公则更觉迷惑了。为维护皇权的尊严,圣上选择性的裁剪了某些与泰山真灵对峙的细节,即使房玄龄多方探问,终究没有查出底细。 所以,现在他来回看来看去,也实在搞不明白林小哥与陛下脸上的表情——怎么能这样如出一辙,都是在愤怒中带有点不可言说的尴尬呢? 发生过什么事吗? 林小哥默然片刻,终于冷冷开口: “既然是向至尊谢罪,难道不该隆重一些吗?夜这么深了,姑娘请回吧。” 门外的女子立刻道歉,态度恭谨之至: “这都是婢子的不是,先生切勿怪罪!婢子要忙着办娲皇宫交托的事项,一时疏忽,竟误了上门的时辰,真正是万死!” 林钦差愣了愣。 “……娲皇宫?”他缓缓道:“你是——” “婢子乃涂山狐族的姒狄,曾奉命为娲皇陛下洒扫,而今转入泰山奶奶天狐院中,由府君调遣。” 林貌——林貌的脸忽然僵住了。 所谓“涂山有狐”,涂山狐族中道力极深者,号为“天狐”,能通幽冥、见休戚,常常趋奉于上古尊神门下,世俗多呼为“女狐”,或者“姒狐”——昔日为太上道祖传递《女青天律》、《女青鬼律》,厘定天庭天条的女青大神,便是出身涂山的上尊! ——当然,以名义而论,女青也不过只是道祖的侍女。但道祖与娲皇的侍女,能与寻常相比吗? 显然,就是借大手子两个胆,那也实在不敢对娲皇稍有不敬,更绝不能得罪奔走娘娘门下的侍女。他仅花了半分钟稍稍调理表情,而后柔声细语,温和开口: “既然是奉府君之命,那在下自然是欢迎之至,绝无异议。夜深露重,还请快些进来吧。” 得到主人的许可,房门终于缓缓打开。浓密的雾气趁隙由门口涌入,在玄关化为白衣白衫的女子,屈膝向屋内深深万福,举止端庄而又谨慎。 待陛下点头受礼,侍女终于起身,抬手向后轻轻一招。白雾之中脚步整齐,七八只毛茸茸的黄毛小狐狸昂首挺胸,齐步走来,在门前一字排开;背上驮着的是一溜的羊脂玉匣,白光盈盈油润。 侍女叉手道:“先前为小人蒙蔽,竟不慎冒犯御驾,真正是罪该万死!这是府君一点赔罪的心意,请陛下赏收。待到回程之日,府君再来负荆请罪,等候处置。” 这姿态放得实在是很低了。不但卑躬屈膝,连连致歉,还特意备下了这样的重礼——虽然有羊脂玉匣谨慎封锁,但小狐狸齐步行走之时,那匣子依然泄漏出潋滟宝光,引人注目不已。 只要圣上松口接下这批礼物,这梁子便也算揭过了。但猫猫陛下并未开口,只是瞥了一眼林貌。 大手子闻弦歌知雅意,当即勇猛向前,为君分忧。他稍一思索,抓住了要害: “既然是泰山府君犯下的事情,为什么只遣你一人前来?如此避而不见,诚心何在?” 姒狄微微而笑,略不在意:“先生说的是。但泰山地处东岳,又是蒿里与阳世的分界,其责任之重,岂可稍有疏忽?府君当此重任,不能不尽心竭力,力求妥帖。即使因此为陛下所责备,也绝不敢怠慢了上天交托的职守啊。” 只能说果然是华夏祖脉中原根基,在历朝历代官场里浸透了的泰山尊神。那一手行云流水羚羊挂角的甩锅与推脱大法,真正是深得官僚系统之真传;当祂架起道德高地纵横捭阖之时,又岂是区区一个阿宅的嘴炮能破防的? 大手子鼓起了眼睛,被这一招道德重击噎得言语不能。 猫猫陛下看不下去,终于出声拯救了自己水平不足的幸臣: “即使赔罪,总也该交代缘由。昔日移山之事,又是何解? 面对陛下垂询,姒狄的神色更加郑重。她垂首道:“当初调遣泰山真灵,的确是我等疏忽大意,只见了贺兰公的一方玺印,便循惯例送去了法力,这是泰山府上下莫大的过错,绝不敢狡辩。而今再行讯问,查出那方玺印上竟有上古神魔、六天故气的气味,至于贺兰山府,却已人去楼空,毫无影迹了。” 这句话依旧是滴水不漏,虽然坦承错误,却也只强调是遵循惯例,并非有意——除非圣上能一路追责到茂陵中已成枯骨的孝武皇帝,否则又如何重谴泰山府上下? 府君只是依照西汉以来的例子做事而已,这算什么大错吗? 大手子在旁细听,闻言却不由冷笑: “贵使这话也太轻巧了!先是推给那神秘莫测的’六天故气‘,再是推给不知所踪的贺兰山神,如此滑不溜丢,总归是不愿意沾手呗?这样的渺无音讯,贵使叫我等去找谁呢?” 姒狄默然片刻,只能叹一口气。 “先生责问,我不敢回驳。”她道:“’六天故气‘当然不可捉摸,但贺兰山神逃遁之时,却未必没有留下踪迹。府君曾令天狐院内高人占卜,已经算出了贺兰公的藏身之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由卦象看,贺兰公恐怕是藏身于地界深处,难以追寻。”她缓声道:“即使知道方位,也无法惩戒了。” “藏身地界,便无法惩戒么?” “地界毕竟不是大唐境内。恐怕不能按大唐的规矩办事。” 姒狄望了陛下一眼,用意已极为明白。 林貌不以为意的咂嘴:“……这就未必了。恕小子冒昧,要纠正使者的两个错误。”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地界是否在大唐境内,不能由尊驾一语决断,即使尊驾决断了,我们陛下也不会承认的——迄今为止,地界与大唐可还没有签订边境划分的条约呢,哪里就能这样主观臆断?如国土一类重大事宜,当然要走程序,走流程,要从大唐的国情来判断,来讨论,是吧?” 姒狄:??!!! 啥? 林貌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地界真有这么一块地方,确确实实不在大唐境内,那也不代表着它可以自行其是,无视大唐的规矩,损害大唐的利益……” 姒狄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 ——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头捏? “在下的意思是。”林貌面不改色:“贺兰山本是大唐自古以来便不可分割的领土,贺兰山神的事务也自然牵涉到大唐绝对正当的权益——所以,无论贺兰山神逃到哪里,大唐朝廷都可以合理且合法的对他进行跨境执法,长臂管辖,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维护大唐的权益……” 姒狄倒是终于听懂了,但整只狐也傻了: “无论——无论逃到三界何处,大唐都有权管辖?这是否也太——” “太什么?”大手子咄咄逼人:“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使者,这个长臂管辖的理念是经过南海菩萨点头许可的,菩萨也表示了赞成!使者这个表态,是要质疑当今圣上,还是要质疑尊者?!” 这一番话气势汹汹,凌厉迫人,顷刻间压得姒狄面色微变,反应不能——她虽然是娲皇宫洒扫的侍女,但毕竟资历甚浅,道行不够,哪里顶得住这样藐视尊上的罪名? 不过,菩萨,菩萨怎么会赞成这样的事情呢—— 姒狄来不及再思考什么了。在大手子的连番逼问之下,她抵挡不得,只能仓促转移话题: “婢子当然不敢!但这种事情,是不是,是不是比较麻烦……” 既然比较麻烦,不太切合实际,又何必多提呢? “这就不劳姑娘挂心了!”林钦差立刻道:“办理这样跨境的案子当然很麻烦,但我辈臣子效忠大唐,本也不辞辛劳。我可以告诉姑娘,相关的事宜,早就由房玄龄房相公负责料理了!” 全程吃瓜的狮子猫茫然抬头: 啊? 他怎么不知道呢? 骤然被任命了新差使的房相公左右游移目光,终于在电光火石间瞥见了自家陛下递来的那个眼神。 这——这——这又是—— 他只能咬牙开口:“林先生所言不错,老臣的确曾受命负责此事……” 说到此处,房玄龄灵机一动,顺势再来一个漂移: “……不过,老臣也只是奉命总览而已。大唐的制度,朝廷的制度,政事堂宰相各司其责,不能逾越;其中主管大理寺与御史台的,正是魏征魏相公。这长臂管辖、跨境办案的具体事宜,还要魏相公才能定夺。” 这一招漂亮之至的接、化、发,倒不仅仅是房相公甩锅本能发动,更多则真是为当下局势考虑。毕竟他对这什么“长臂管辖”是真的一窍不通,设若言谈中露出破绽,难免坏了陛下大事;还不如趁机甩给魏征料理,日后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眼见相公防守严密、配合默契,大手子欣喜过望,趁胜追击: “如何?姑娘不必再忧虑了吧?” 在这样组织精细、毫无喘息余地的攻势前,姒狄还能再说什么?她只得呆呆点头。 大手子喜笑颜开: “既无顾虑,那想必姑娘不会再反对我等的理念了吧?这可是菩萨都赞同的喔!” 姒狄……姒狄还是只能点头,丝毫言语不得。 · 在这位远道而来的泰山使者、娲皇侍女一脸懵逼,反应不能之时,林貌悄悄退到了书桌边,以气音轻声叮嘱房相公: “相公记住,将来拟定长臂管辖的纲领时,一定要加上一句:不但菩萨,就连女娲娘娘与泰山府君,都派遣使者,表示了支持!” “——啊?” ---- 林貌:我们这个“长臂管辖”的理念,不是我们大唐朝廷一言堂独断决定的,那是经过了公开而广泛的讨论,得到三界尊神一致的同意!如女娲娘娘、泰山府君这样地位尊隆的神祇,都派遣使者,表示赞同! 姒狄:啊? 林貌:怎么,难道我描述的不是事实? ps:似乎该引入魏征了,不过出场方式会有所不同喔~ 这里的“女青大神”用的并非正统设定,正统设定中,除了接受天命的祖天师张道陵及其嫡传以外,其实没有人知道女青的真正姓名。据说只要说出女青的名姓,一切鬼神都会裂体分形,所以大神下凡时特意叮嘱,不许告诉外人她的姓名。 说实话,用大唐律法治鬼神,其实应该算鬼神的福气。女青下达的那本《女青天律》,那才是真狠呐……
第37章 礼物 这样连番追问、巧妙引诱的话术, 关键是不能让受害者有太多思虑的时间。不等姒狄从大手子那一整套的混乱质问中觉察出什么,林钦差便再次转移话题,只是语气和缓了很多: “使者方才说, 这’六天故气‘, 虚无缥缈, 难以捉摸。难道上古魔神,法力还在贺兰公之上么?就连泰山府的占卜之术,也不能追寻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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