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转身踏上楼梯时,仿佛像约好了一般,查理和霍尔脸上那股轻松的、亲切熟稔的表情就都消失了。 男仆一边看顾烛台,一边注意脚下,没有注意到兔头店长脸上的表情——话说回来,谁会在大晚上研究一只兔子脑袋上的表情呢? 但德维特公爵的骑士就这么干了。 查理回到房间,温顺地换了睡衣,等男仆离开后才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回忆刚才短暂的对话。 真是麻痹大意,他心想。 但凡他清醒一点儿,出门后的第一反应都不会是那副……暗中关注过公爵的骑士们的样子。 而且这位霍尔和海斯廷很不一样。 海斯廷虽然总是板着脸,但却很容易让人辨别出他的心理活动,霍尔恐怕完全相反,他惯于使用那种彬彬有礼且无懈可击的态度隐藏自己的真正想法,被叫出名字的那一瞬间,心里恐怕立刻警铃大作——但脸上一点儿都没叫人看出来。 查理伸手搓了搓自己的毛脸一把,深深叹了口气。 他今晚确实出去喝酒了,成年男人晚上独自出门,找个小酒馆打牌再正常不过了。 身上的酒气是真的,但这个过程是假的。 实际上他是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兜着斗篷独自喝了一夜的酒,等待自己恢复成兔子脑袋。 如果被公爵知道他管从人变成兔子的过程称为‘恢复’,一定又会觉得他脑袋有毛病。 查理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 艾莲娜这个不完全的诅咒是有周期的,太阳真正落山后,诅咒偶尔会有短暂的失灵。 如果是在枫林镇,他其实不会像今晚一样神经过敏,恨不得像狼人一样跑到山上等待变身结束,但这里是多伦。 在这片大陆上,这张脸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第七十五章 当海斯廷退出房间的时候, 已经过了半夜两点钟。 德维特还处于骨骼发育的年纪,按理来说需要补足睡眠,但希弗士和艾利卡的报告使他思绪混乱,唯一胆敢强劝他休息的老管家又远在潘尼格拉, 于是心烦意乱的公爵就任性地没有上\床睡觉。 老管家对艾利卡的教育很用心, 在这片陌生土地上, 这个姑娘在能力范围内为公爵安排了最好的环境——房间里的木质雕花书桌样式跟他在白兰堡使用的很接近,上面的摆设也按他的习惯设置了纸笔和水晶雕饰的照明灯,但额外多了一些他随手摆放的小东西:装着薄荷硬糖的托盘边紧挨着一个手掌那么大的玻璃药瓶, 里面用清水浸泡了一个小小的干蝙蝠, 看起来像个奇怪的标本。 瓶子是海斯廷找来的, 浸泡则是查理的主意:不管是烹饪还是制药, 泡发都是处理干货的第一步。 德维特对此不置可否, 但清水至少能起到除尘的作用,让它看起来不再那么脏兮兮。 目前这个瓶子里的清水是一天一换,但毫无作用, 那只小蝙蝠还是干巴巴地在清澈的液体里缩成一团, 完全没有被泡开的迹象。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法解释当日看到这个蝙蝠干时的古怪感觉,德维特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个瓶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这玩意儿该不会就这么被泡烂了吧? 这种事不想还好,一发散就难以收拾——他知道生物在水里泡烂了会是什么样子,更不提随之而来的恶臭和微生物聚集,光是想象就能让公爵全身发毛。 他腾地站起身来, 下意识想叫海斯廷,又止住了, 看了一眼墙角的大立钟。 “做你的骑士也怪累的, 我从来没看到希弗士休息过。”兔头曾经对他这么说。 当时德维特对此嗤之以鼻。 德维特家族向来不在苛待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这种事上谋求快感和满足感, 白兰堡对下人以宽厚著名。 他休息的时候希弗士自然也跟着休息,这有什么可质疑的? 除非有突发情况,否则…… 想到这里,德维特突然有点儿明白兔头真正的意思了。 希弗士总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他相信海斯廷以及其他的白兰骑士也能办到这一点。 但如果不是从未松懈,时刻待命,他们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德维特瞪了那个大钟一会儿,上前用两只手指捏起玻璃瓶,快步走到室内配套的小盥洗室把里面的水都控了出来。 但光是这样不行。 眼看着这蝙蝠干是泡不发了,但公爵相信自己的直觉,暂时还不打算把它当成没用的垃圾扔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沙发前的矮桌上。 刚才是兔头坐在那里,他走得匆忙,连进门时带的东西都忘了拿走——有好几瓶不同包装的酒和一些肉干。 在酒精饮料这一点上,多伦大陆与潘尼格拉一样,中层以上阶级流行各种葡萄酒,麦酒和其他果酒则在下层人士间更受欢迎,查理带回来的两者皆有,德维特稍微翻找了一下,还找到一小瓶蒸馏酒。 在几个陶罐中,玻璃瓶身的蒸馏酒格外显眼,里面的液体相当澄澈,昭示了它的身价不凡。 这原本是精灵提纯花露的技术,被香料商推广后逐渐扩大到制药和酿酒领域。 因为有技术门槛售价也高,通常是小单位贩售,也就是在王都附近,换做罗帕帕斯城还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好货色。 那家伙一有机会就要占他便宜,自己喝酒倒是大方,看这样子是在城里没喝够,专门带回来自己兑着喝的。 德维特稍微研究了一下,单手顶开瓶盖,还不吝惜地把这一小瓶高纯度烈酒全部倒进了玻璃瓶。 这下至少不会被泡到发烂了。 处理完蝙蝠干,德维特想了想,又看向那几瓶静静摆在矮桌上的酒。 “抱歉,我会照价把那几瓶酒赔偿给您。”海斯廷板着脸对查理说。 兔头店长摆了摆手,一脸心痛:“没关系,几瓶酒而已,不值什么钱。” 他带回来的大多数只是几瓶随手买的麦酒,但其中有一瓶是太阳还没下山时,他在酒馆打牌赢的高浓度阿卡维泰酒,那可是真正的高级货,他都没来得及尝尝,谁能想到长了张精灵脸的小公爵这么爽快全给喝了! 话说回来,那家伙可真够能喝的。 他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看晨报的公爵,对方除了看起来有点睡眠不足之外毫无异常,完全看不出昨晚半夜一口气喝下了他原本准备慢慢喝一周的酒的模样。 特别是那瓶阿卡维泰酒,一般情况下是没人一口气喝下一整瓶的,通常是兑淡酒一起喝,为此他还专门买了口感温和的无花果酒和适配的农家干酪。 现在全没了。 海斯廷不知道他纠结什么:“这不是价值多少的问题,您弥补了我们的工作疏忽,您可以把这当做我们的谢礼。” 没有觉察到公爵烦闷到无法入睡,需要半夜喝酒助眠确实是他们的失职,海斯廷已经在考虑除了薄荷凉糖之外额外在房间里准备一些好入口的白葡萄酒了,当然,不会太多,他可不能让公爵对酒精形成依赖。 兔头店长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好玩——这句话八成出自霍尔之口,由海斯廷这么一板一眼地复述出来让他差点笑出声。 但他忍住了,昨晚的一时不察已经让那个骑士对他产生了戒心,最好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 不过在早餐时他还是找了个话头提醒公爵:“有一瓶阿卡维泰酒纯度很高,是不是让厨房端一份生西红柿来?” 虽然德维特看起来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查理很明白贵族在维持体面这一点上的意志力多么强大,阿卡维泰那种烈酒不常见,如果一口气喝太多,即使酒量足够大能接受,也有可能会对喉管与胃袋造成烧灼感,生西红柿和牛奶都能缓解这些症状。 公爵闻言抬眼看他,兔头店长关切的表情无懈可击。 他懒洋洋地说:“我没喝那瓶酒。” 除了那瓶蒸馏酒,其他的他都开瓶尝了尝,但贪杯不是他的作风。 查理闻言一喜,对上德维特的目光又迅速收敛。 看来那酒真的很贵。 公爵放下叉子,转头对海斯廷说:“把那瓶阿卡维泰拿过来。” 海斯廷领命而去。 兔头店长没想到自己打牌的战利品居然还能失而复得(但他没表现到脸上),喜气洋洋地拉过一盘切火腿。 才吃到一半,海斯廷就回来了,神色古怪。 兔头店长殷切地抬起头,但年轻的骑士没有走到他面前,而是倾身跟公爵说了两句话。 德维特动作一顿,侧头看了看海斯廷手里托着的东西,半眯起眼睛。 查理不装了,放下叉子:“怎么了?” 德维特看了他一眼,示意海斯廷把东西摆到桌子上。 造型俭朴的玻璃瓶身没有任何雕花纹样,半瓶液体纯净透明,阳光从半人高的大玻璃窗照进来,使得浸泡在里面的物体一览无遗。 查理一愣:“这不是你在三月兔市场买的蝙蝠干吗?” 一听到三月兔这个词,被勾起不好回忆的海斯廷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用酒来浸泡……也不是不可以,阿卡维泰的纯度不低,有一定的杀菌作用,但高度最好能没过它。”查理伸手拿过玻璃瓶,对着光细细端详。 德维特说:“我昨晚确实用酒把瓶子灌满了。” 查理立刻抬头看他。 公爵面无表情:“没喝醉,没记错,千真万确。” “那这是怎么回事?”希洛几乎半个身体都趴到了桌子上去看:“之前泡水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换成酒就能吸收?” “看着是膨胀了一点儿。”公爵也盯着瓶子看。 里面的蝙蝠干肉眼可见的饱满了一点点,没有之前那种又干又脆的戳人感了。 随后海斯廷把剩下的酒都补了进去,瓶子被放进墙边立柜的一个大抽屉里,他们一致决定再放置几个小时观察看看。 为了防止酒不够用,德维特又让尤金去把他在市面上能找到的阿卡维泰酒全都买回来。 眼下是大白天,根本没有酒馆会在这个时候开门,而这种高级酒也不会大量流入平民市场,这种活儿确实只有尤金干得来。 事实证明酒精对那个古怪的蝙蝠干确实有作用,而且是纯度越高越有效(尤金当天就把酒买回来了,还机灵地另买了一些不同种类的酒)。 进过一天一夜的浸泡,那个蝙蝠干——不,现在已经不能这么称呼它了,吸收了酒液后瓶中的物体渐渐膨胀丰满,已经能辨认的部分明显与蝙蝠有所不同:颈部比蝙蝠要长得多,还有两条后肢和一条勾形尾巴,这些部分之前都蜷缩成了一团,被跟蝙蝠相似的膜质翅膀包裹了起来。 它对酒的吸收简直称得上如饥似渴,满满一瓶阿卡维泰酒五到六个小时内就能全部吸尽,以至于希洛不得不搬来一个铸铁大盆,把它从瓶子转移到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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