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现实世界,应该是他想多了。 李怀屏身子往他这边斜了斜:“怎么了?” “没事。”没头没脑的猜想没必要说出来,祝弃霜将袖口扯下来一点,盖住手上的欲镜之心,随口解释:“静电吧。” “那就好。”李怀屏温声道:“早点休息吧,养精蓄锐。” 祝弃霜点头,回到现实世界后,他的脑子就没有一刻停转过,当然疲惫,只是有比疲惫更让他在意的事情强行撑着罢了。 “但是……”三十三突然抓住祝弃霜的手,面上纠成一团:“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小霜你有点自觉行不行,你现在可是个盲人啊!” 祝弃霜歪了歪头:“我能感受到人的影子,除非他身上没有温度。” 正常人和动物身上再冷也是有温度的,除非死了,这已经足够祝弃霜避开大部分危险,即使是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他也能凭借失去视力后更加敏锐的感知力察觉。 “可是、可是。你怎么说得那么轻松。”三十三眨了眨眼,他面上浮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我还是担心,你看啊,你只能感受到不是冷血动物的影子,本质上还是个盲人啊,路上遇到个石子树枝都能绊你一下,而且丛林里什么东西都有,万一有蛇什么的呢……” 三十三停顿了一下,脸上愈加沉重,声音却小了下来:“还有,这个比赛如果和LOVEHEAT有关系,说不定会和之前一样,出现不是人的……” 李怀屏无声对他摇摇头。 祝弃霜说:“即使我真的一点也看不见,我也会答应的。” 这本来就是一道单选题。 他记得很清楚,他没办法和李记玟慢慢磨,当时李记玟不管提出什么条件,他想自己都会答应的。 错过了时间,他就永远没办法再知道祝引川死的那晚的真相了。 他要自己弄清楚全部的事实。 即使祝引川不是他的哥哥,他也无法对和他相依为命二十年的人的死亡无动于衷。 李怀屏从来没想过劝说祝弃霜,因为他知道,祝弃霜根本就不会害怕,自然也不会害怕死亡。祝弃霜所谓“求生欲”的来源是很大一部分来自祝引川。 而祝引川没了。 祝弃霜现在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李怀屏只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三十三愣了一下,突然安静下来,脸上咋咋呼呼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了。 过了半晌,他碰了碰祝弃霜的手:“小霜,我们是朋友,对吧。” 李怀屏叹了口气,别开了脸。 三十三低着头,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但我好像一直在拖你的后腿,一点用都没有。” 祝弃霜是漂亮的,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漂亮。 三十三从小就爱看娱乐杂志,爱好之一就是追星。从他在杂志上看到SG的专访后,就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这个团。 三十三觉得祝弃霜很适合当偶像,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脸。 美丽、完美,且充满力量。他追过祝弃霜的舞台,给他拍过很多照片,但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祝弃霜的疏离感像是与生俱来的,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台上台下的距离,祝弃霜却像一尊无法接近的神像。 直到他在一间陌生的酒店房间里醒来——他开始把祝弃霜当做流动着滚烫血液的人类,祝弃霜会说话、会安慰人、会救他、会保护他。 他是三十三最了不起的偶像。 “所以。” 祝弃霜静静地看着他。 “让我和你一起参加吧。”三十三垂眼:“我也许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当你的眼睛。” 他别过头,不再说话,直到祝弃霜的手心贴在他脸上。 祝弃霜的手温度比他低一些,也比一般人皮肤细腻一些,很容易分辨。 祝弃霜嘴角弯了一下。 三十三一呆,这是他回到现实后第一次看见祝弃霜露出笑意,可那笑意却显示着无声的拒绝。 祝弃霜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又侧过脸看一眼李怀屏。 “相信我。”祝弃霜的眼睛虽然没有一丝神韵,却还是那么漂亮,仿佛没有什么能被他放在眼里,他顿了顿,对他们俩说道:“我的朋友。” 三十三抿了抿唇,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发抖:“嗯。” —— “他疯了?”吴玉荣用皮鞋碾了下烟头,在小看台上来回踱步:“你也疯了?让个瞎子进去喂老虎?” 李记玟举着手机,被里头的视频笑得卷毛一弹一弹的,抽出空回他:“他又不是个普通瞎子,而且是他自己答应的。” “你……”吴玉荣抓了抓头发:“祝引川之前和你也无冤无仇吧,你好好搞人家弟弟干什么?我也跟他说好了,他不会再找事了,就让这事就这么过去不行吗?” 李记玟抬了抬眼皮,他眼睛生得圆溜,还微微有些下垂,平常看人显得无辜,吴玉荣还在心里吐槽过他装小奶狗钓妹妹,而当他混不吝地说这些话时,又显得诡邪极了:“你不是说你家没这个弟弟吗,一个金丝雀罢了,死在里头又怎么样?别跟我说这些,你还想装大好人呢?” 吴玉荣莫名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尖“我家是没这个孩子,但保不齐就是祝引川同情心泛滥在外头抱的孤儿呢,不管怎么说,你让个瞎子进那……” “滚远点。”李记玟咧开嘴,露出半截小虎牙:“我能感觉到的,他不一样,我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什么狗屁玩意。”吴玉荣真是无语了:“你干这缺德事不怕祝引川的魂半夜来索你的命?” “他还有魂吗。”李记玟轻笑一声,满不在乎:“他可是死在临柩山里的,你别糊涂了。” 吴玉荣的话停顿了一下,莫名感觉到身后一阵寒凉。 李记玟却快速转移了话题,将手边的望远镜塞到他手里:“快看吧,我们的选手都到了呢,最近管得严,又出了长溪大学的破事,好不容易松快松快。” 吴玉荣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移开视线,不再提祝弃霜的事情,说到底他和祝引川也只是塑料兄弟情,他只是有点良心,但不多。 等祝引川去世的事情一过,他又可以舒舒服服地当回自己的吴家纨绔少爷,这些理不清的诡邪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这么说服自己,掩饰般拿起李记玟递给他的望远镜。 同时他身后也被服务员放下了巨大的幕布,临柩山里散布着近两百个无人机,后台会将有趣的画面投影到幕布上。 纵然有4k高清摄像头,也依旧有人喜欢用望远镜欣赏原汁原味的窥视乐趣。这就是个人爱好了,贴心的红玉楼已经在每张桌台上都放置了望远镜。 吴玉荣不太会用望远镜,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看见,放下望远镜之后,身后的座位已经陆续有人坐下,每个被引入座位的人或男或女,都形容精致,正装服帖。 可他们观看的,却是一场如此野蛮原始的游戏。 这就是临柩山除声色外最享誉于达官贵人间的隐秘乐趣。 吴玉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进来的每一个人,最后才看到老熟人入场。 大腹便便的秃头男人走在最前面,旁边的江千佳眉眼低垂温顺,一直落后半步。 留着八字胡的李二叔跟在后面,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些什么,吴玉荣定睛一看,正是李怀屏和祝引川的另一个朋友。也是,李怀屏作为晚辈,自然是要跟着自家长辈李二叔的,只是不知道他在场上看到自己的朋友是什么心情了。 吴玉荣主动站起来,作势迎了一下,先是对走在最前面的秃头男人点了点头:“章书记,您坐。” 也许是解决了长溪大学的事,章骁更加舒心了,虽然他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表情,如今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 章骁全然不懂特异之事,那部分都是沈二叔处理的,但他对于官场应酬、酒场文化、酒色招待可谓精通,当即懒洋洋地躺下来,在吴玉荣的一句句吹捧下和他聊起来。 江千佳收回眼神,也在旁边坐下,一板一眼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吴玉荣看了两眼,收回视线,不再注意。 李二叔落后半步,挑了个离屏幕不远不近的地方,对李怀屏说道:“我是不愿看这样的东西的,也不愿让你看,可世道如此,你若看不惯,放在心里就是,不要较真。” 说完,他对三十三点点头:“释家的小子,你也一样。” 李怀屏并未回答,二叔是他熟悉的长辈,小时候也教过他仁义之礼,他信任二叔的人品,但也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到不妙之意。 这绝对不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野外生存比赛。 三十三坐不住,趴在天台围栏边,眼巴巴地看着。 随着人逐渐坐满,幕布上已经有了影像,随着无人机飞行的几下晃动,上面显示出林口站着的七个人。 李怀屏一眼就看到站在最旁边的祝弃霜,不仅是因为他在里头最白,相貌也最出挑,还因为他重新缠上了眼睛上的绷带。 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祝弃霜眼睛上的绷带,其他座位也响起窃窃私语。 屏幕放大了一点,给祝弃霜的脸来了个特写,在高清摄像头下,别的选手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他脸上却连瑕疵都没有,实在让人倒吸一口气。 “怎么是个瞎子?”李怀屏侧耳,听到一个中年女人温和的声音,说的内容却让他不寒而栗:“怕是刚进林子就死了。” 另一个中年男人似乎在回答她的话:“长得不错,应该是个小明星吧,如果撑久一点,或许有成为王后的能力。” 女人含笑:“那还好看些。” 他们的对话并不大声,只是桌子紧挨着李怀屏那桌,李怀屏才能听个大概。 他们对话时情绪也没什么变化,不急不慢,仿佛是窝在家里讨论电视剧的一对普通高知夫妻。 李怀屏手脚发冷,脑袋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一时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和身处LOVEHEAT那个游戏有什么区别? 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地狱? 他茫然地看向李二叔,李二叔并没有在看屏幕,低头在手机上下象棋,见他看过来,说道:“不想看就玩玩手机。” 李怀屏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屏幕闪了闪,他迅速转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屏幕中传出,那尖锐的声音徘徊在看台上,仿佛一道炸开的惊雷。 “大家好呀!”穿着一身国王玩偶服的小羊在屏幕上转了一个圈,举起话筒:“欢迎观看一年一度的国王游戏!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 李怀屏在这一刻几乎绷不住颤抖的手。 他从来没想到这个在卓戈监狱里出现过的羊玩偶主持会直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现实世界。 李怀屏不可置信地抓住李二叔的胳膊,指道:“二叔,你们能看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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