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回吴家。 时年在闽南的,除了吴家还有一小部分外迁的李家,同为封建迷信重点大家族,彼此间还有几分熟悉,祝引川跟着吴丹,见过几次李家的当家李由,是个古板清正的中年人。 祝引川进了李家的门,抱着这个孩子,双膝着地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 李由吃了个大惊,一时不知道是震惊于他身上的狼狈,还是这惊世骇俗的动作。 祝引川低着头,神色坚忍:“请叔叔收留他一段时间,家里一安定下来,我就马上把他接回去。” 李由这才细细地看了看他怀里这个面色红润的婴儿,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这、这才几天大?你从哪捡来的孩子?” 祝引川摇摇头,并没有回答李由的问题:“他父母都不要他了,我带他回去,他活不了的,求李叔收留他一阵,我很快就来接他。” “多个孩子吃饭而已,都不是事,住多久都行。”李由挥了挥手,让人抱过这个孩子:“正好,我家的也要生了,有个孩子在身边,沾沾喜气。” 看着祝引川的眼神还黏在孩子身上,李由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有名字吗?” 祝引川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回话:“……他,叫珍宝。” “珍宝,不好啊。”李由摇了摇头:“爹不要、娘不要的,这个名字反而害了他。” 祝引川紧张起来:“那应该叫什么名字?” “名字,都是反着取,取个贱名字就好养活了。越贵的名字人越压不住,被老天听到了说不定就带走了。”李由劝道。 “那,他叫弃霜,祝弃霜。”祝引川说道:“他是我弟弟,和我姓。” 弃字的甲骨文字形,上面是个头朝上的婴儿,三点表示羊水,头向上表示逆产,中间是只簸箕,下面是两只手。合起来,便是将不吉利的逆产儿倒掉的意思。 霜者,天之所以杀也。 名字要反着取。祝引川在心里默念,与之相反,弃霜还要做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只不过,不能让天听见了,天会嫉妒。 祝引川把祝弃霜安排好,才一个人打车回了吴家。 吴丹疯了。 祝引川已经预料到这件事,脸上甚至露不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吴家的所有事都理所当然地堆到他身上。 靠血脉和神明垂帘维持的家族,稳定地发展了千百年,但在他这一代,可以结束了。 祝引川想笑。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吴丹真正的孩子。 吴丹坐在屋子里,俨然已经忘掉了之前所有的事情,温柔地笑着,对他说:“你回来了。” 祝引川轻声说道:“嗯。” 吴丹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祝引川不知道是不是祝望舒在背后动了手脚,吴丹的记忆、精神完全处于混乱的状态,有时会突然想起祝弃霜,然后发疯、把屋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这样的精神状态保持了一年,吴丹发起疯来要去阿勒泰,嘴里念叨着她的宝宝丢在那里了,家里的人都神色各异,觉得她疯了,唯有祝引川同意了她发疯,在阿勒泰给他盖了一栋疗养院,让她去那边休养了。 但祝望舒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吴丹的视线里,每年依旧要让吴丹血肉祭祀,否则整个吴家都会倒霉。 再过了两年,祝引川考上了长溪市的少年班,带着懵懂的祝弃霜离开了闽南。 吴丹死后,血肉祭祀的职责落在了祝引川身上,只不过满足不了祂,吴家的无人怀疑祝引川的血脉,开始在外不断地重启人祭,通过各界权贵,慢慢地扩大了血腥的范围——直到长溪大学的防空洞倒塌。 “别看了。”宿於用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 “我很好奇。”祝弃霜抬起头,望着宿於的眼睛:“你不是说他拿走了我的骨头,做了一副可以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吗?为什么他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因为她疯了?” “啊……”宿於的声音少见地停顿了一下:“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把他打散了。” 祝弃霜满脸疑问地看向祂。 “和他做完交易之后,我第一次明白感情。”宿於注视着祝弃霜,声音淡淡:“很奇怪的感觉,哪怕他只给了我三分之二的感情,也是我见所未见的,像要在我心里炸开,让我很烦躁。” “所以?”祝弃霜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所以,我决定先完成交易的第二条。”宿於摊开手,轻轻点了点祝弃霜手上的戒指:“我把爱神杀了。” “我本来想先取回你的爱魄,但是祂已经把你的爱魄吞到了神格里。神格并不是灵魂,只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宿於说道:“神也是如此,世间的爱不死,祂也不会死,即使被我打成无数碎尘,祂现在也能化身为这个名叫LOVEHEAT的节目修复祂自己。” “所以你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化身,想彻底杀了祂。”祝弃霜接话道。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宿於抓住他的手:“我要把祂所有的神格碎片都捏碎,然后世间的爱就会重新塑造新的神格。” “——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那些神格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宿於对他粲然一笑,下一秒,祝弃霜感觉到冰凉的水灌进了他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涌入四肢百骸,头顶上的暗光漂浮不定,一只手托住了他的后颈。 宿於的脸隔着水幕在他眼前浮动,像妖精似的咬他的脖子,又舔上他的唇,贪婪地撬开他的嘴,含着他的唇舌温柔地□□。 祝弃霜再也不会相信化身不会影响祂本身的话了,宿於有时候就像一只叼到骨头的狗,丝毫不介意袒露自己的欲.望。 宿於给他渡了气,但他此时感觉到的是另外一种窒息,宿於的手指在他脖子后上下摩挲,祝弃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往后仰。 两人的唇紧密地贴在一起,宿於辗转反复地吸吮,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腹,祝弃霜两只耳朵都嗡鸣作响,被祂亲得耳鸣了。 祝弃霜轻轻咬了下宿於的下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够了。” “你说过的。”宿於和他耳鬓厮磨:“和我交易的代价。” 祂搂着祝弃霜的腰,渐渐往下游移,亲吻着他细长的脖颈,两个人缓缓沉入湖中最深处。 最深的地方,却反而有点点亮光,祝弃霜往底下看过去,脚下是一片金色的鳞,散发着点点微光。 这金光闪闪的东西不是他在岸上看到的那个“喀纳斯湖怪吗?” 祝弃霜屏息退了一点点,看着脚下的这片鳞,慢慢地拱起来,接着,一条巨大的,金色的鱼从湖底腾空而起,围绕着他往上游去。 宿於对他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祝望舒要带你的母亲来阿勒泰吗?” 祝弃霜摇摇头。 “喀纳斯的湖底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宿於说道:“这里的生长的鱼,是开启众神之地的钥匙。祝望舒打算让她变成神,然后带着她直接从喀纳斯回到众神之地,哦,现在是众神旧址了。” “为什么是旧址?”祝弃霜疑惑。 “有新址才有旧址。”宿於带着他跟上那条鱼:“现在祂们都住在失乐园,因为还住在众神之地会有被我连家带神打一顿的风险。” “……你是恐怖分子吗?”祝弃霜无语。 宿於莞尔一笑:“现在,众神之地已经没有神居住了,成为了LOVEHEAT最大的一个副本。” 祂牵着祝弃霜的手,游到喀纳斯之鱼的身边,带着祝弃霜的手按在了它金色的鳞片身上,霎时间,喀纳斯之鱼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没几分钟就消失在了湖水里。 祝弃霜抬起手,看着手心里迷你的金鱼,还不到他半个手掌大,鳞片栩栩如生,就像个精致的摆件。 “这就是‘钥匙’。” 宿於那若有若无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传进祝弃霜的脑海里,祂紧紧地抱着他,传来一点温暖的错觉:“最大的副本,也有着最多的神格碎片,众神之地里有着你一半的爱魄,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吧,宝宝。” —— 祝弃霜猛地从水面中钻出,一只手攀住岸边的石头,把一边的人吓得吱哇乱叫:“啊啊啊,他上来了。” 祝弃霜抬头,不出所料地看到泪眼汪汪的三十三举着电话。 祝弃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别报警。” 三十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报警了?” 刚刚的导游此时居然还没走:“啊呀,吓死我了,我一发现你投湖了,吓得我腿都软了,就把你朋友都叫起来了。” “谢谢你。”祝弃霜表情麻木地说道。 “不用谢,哎哟,你怎么想到要下去的啊小帅哥,你不知道这湖有多深啊?里面还有湖怪呢,你刚刚也看见了吧。”导游拍着胸脯:“还好没事,不然出了这种事都没人来玩了。” 祝弃霜拾起岸边的外套,顺便把手里的小金鱼塞进口袋里,赔罪道:“不好意思。” 三十三和李怀屏过来扶他:“你没事吧,怎么突然想到下去了。” “……想游泳了。”祝弃霜扶额:“回去再说吧,我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东西了。” 回程的路上换成了李怀屏开车,祝弃霜在背包里换了身干净衣服,疲惫地坐在车后。 三十三靠着他,突然说道:“哎,你那只小猫呢?放包里了吗,别憋死了。” “没关系,刚刚已经淹死了。” 祝弃霜面无表情地拉开背包拉链,目光突然凝滞。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包里躺进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可可爱爱地伸出自己的头,舔了舔祝弃霜搁在背包上的手指。 “你居然都会开玩笑了。”三十三凑过来观察了一番小黑猫,点评道:“原来真的是睡着了,不过睡一觉感觉变了只猫似的。” 祝弃霜叹了口气,将里面的黑猫取出来,重新拉上拉链,突然问道李怀屏:“上一次,你出LOVEHEAT之前,是想告诉我什么?” “啊?”李怀屏控制着方向盘,表情愣了愣:“那个啊,我就是想说,我一起好像真的见过你,我上次回家,特意问了家里人,他们说我小时候真的有个玩伴叫小霜。” “我还约定了教他玩五子棋,但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所以我一直觉得像幻觉一样。” “不过,就算是一样的名字,也不一定是一个人,就算是一个人,你也记不清啦,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说了。”李怀屏笑了笑:“如果真的是一个人,这就是世间的缘分吧,至少我们现在又是朋友了。” 祝弃霜笑起来:“你说得对。” 黑猫咬着祝弃霜的指腹,不满地摇了摇头。 祝弃霜看向窗外,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缓缓开口,将这些天查到的东西全都一一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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