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能听到这个故事,也是因为自己的为人足够可靠,始终如一吧。如果是报丧人阁下,大概不会有如此的待遇。 月君有所明悟。 月色如水,落在身周异常温凉。郁飞尘和安菲并肩坐在房顶上,这是山野里一座孤零零的古老建筑,据月君说是某一代的子民的祭祀场所,是个看月亮的好位置。 “在想什么?”安菲说。 郁飞尘:“过去的事。” 记忆里的那把锁已经打开了,到该想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想起来。这两天来讲起从前的事,那些画面也果真陆陆续续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太远了。离现在太远,离“人”的概念也太远。那都是一些断续的片段。 他想起安菲初到人世间的时候。 他比拉格伦更早找到他。 他在天空、在原野,用风,用其它人的眼睛看着他在现世的行踪,一眨不眨,像要将那个人困死在目光中那样注视着。 那当然不是什么善意的注视。不论力量和意志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即使是对立的两方,你死我活的敌人,他也不喜欢对方居然去了别的地方,去参与另外的生活。 “……” 安菲就静静看着郁飞尘神色变幻,乌沉沉的眼珠盯住自己,有点阴森森的,像是想从自己身上撕下来骨血皮肉,再一点点吞了。 安菲不为所动。习惯了。 这样的注视持续了很久。 年轻的神子被带到光明的圣山,在那里,有爱与美编织成的美丽梦境。人类创造出那些花团锦簇的美德,它们看起来熠熠生辉,其实却像玻璃一样一碰即碎,他一眼就能看得分明。只不过,这些东西好像天然符合了另一个存在的品味。 他就看着那人一步步坠入光辉灿烂的泥沼,并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大同小异的生命里,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找什么,总之还没找到。 卡珊德拉的呼唤他听见了,对于这座人世,他当然不屑一顾。降临在这里?那不可能。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这个人,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旅程。天空才是他们的居所,他们游戏的地方。 卡珊德拉说这不可能,既然小主人来的时候无须你的任何许可,那么你当然也无法左右他何时归去。 不可能。 不可能。 等你的“小主人”回到这里我就把他一点点撕碎,他的念头愈发阴郁。 郁飞尘直勾勾看着安菲的眼睛,仿佛已经在实践那个“一点点把你撕碎”的想法。 安菲并没有感同身受,非常平静。所有物发疯的时候他见得多了,反正也做不出什么。盯着就盯着,被盯又不会少几块辉冰石。 这时候郁飞尘察觉安菲的意志化出几个细细的半透明触手,正在往他本源核心的地方悄悄蔓延过去,爬向意识里很深的地方。 就好像一个人在敲别人的房门,然后理所当然问:你好,可以看看你的心理活动吗? 郁飞尘:“?” 前些时候他把安菲锁起来把这个人的本源侵蚀了一个遍的时候,都没做出看记忆和心理活动这么过分的事情。 可能是感觉到主人发现了,那几根意志触丝的行动顿时不再隐蔽,堂而皇之地抬起来,往他本源上叩了叩。 在反客为主地诘问:怎么?这都不给看? 郁飞尘当然是冷漠地将其拒之门外。 当然,在后来,力量还是降临到现世了。 那是圣山所有辉煌宏伟的理论都已臻完善,权力和统治如日中天,神殿遍及了这片大陆全部疆域的时代。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世界的尽头是一片黑暗,整片大陆缓慢地向外消散分解。 那一瞬间的恐怖,令那一代的大祭司静默良久,几乎成为一座雕塑。再然后,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才开始剧烈颤抖。 没有人知道整个过程是从何开始,但可以预测的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的世界将分崩离析。 再后来,当某一代神子的力量已经足够遍及整个大陆,庇佑自己的全部子民,他也就探知到了世界边缘的景象,他也就明白,长夜注定降临。 命运从不说话,它不发一言,只是注视着人们的抉择。每一个抉择都会把命运的脉络向前推去一步,直至终点。 那一代的神子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用许多个深夜画出了永恒祭坛的图案,交给大祭司。 然后他走上去,用自己的生命弥合了世界的边缘。 他在人间的、无忧无虑的旅程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以后,他的轮回才真正开始。 也就是在这一代之后——在这一代大祭司郁郁而终,新的大祭司继承位置,准备迎接新一代的小主人之时,一个没有任何来历、没有任何记录,却无端让人觉得恐怖的年轻人,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一年神殿骑士团的新成员里。 津津有味地观看完了这一段,安菲做出中肯的评价:“你急了。” 作者有话说: 把你们都杀了(郁鹅低语 ---- 补充一个小小指路:这段回忆后接272、273章。
第343章 枯荣 08 郁飞尘不太认可这个说法。 安菲最近说话越来越让人想打了。 不过在那段时间里还有一个更急的人——就是那一代的大祭司。零散的记忆里, 郁飞尘觉得这位大祭司的名字叫格林。 在这个年代,那些关于神明意志的研究已臻完善了,作为一个综合能力在历代大祭司里中等偏下的人物, 格林大祭司的一生本该平稳度过。 也许他一生勤恳努力, 没准会有灵光一现的成就, 写出几本颇有见地的著作,但可以预见, 它们最后都会平平淡淡地埋没在神殿的故纸堆里。 然而,新的研究对象从天而降,让格林大祭司的心中燃起了野心:如此机遇, 难道他将为神殿创造一个新的时代?他很感谢自己在神殿的角落里竟然还扒拉出了卡珊德拉大祭司残存的手札, 因此还算有些头绪。 可是, 该死的骑士长竟然是如此的难以沟通。绝大多数时间, 大祭司都感觉自己被当成空气,而骑士长其实并不是一个活人。 看看吧,今天骑士长的活动是在水池边看阳光在水波上的影子, 连旁边的一座雕像都比他生动。 可是,有些时候,又会感觉骑士长在观察他, 在观察他们,在观察整个神殿的运转规则, 可是细看去,那双该死的黑眼瞳里什么都没有。这让格林大祭司心里发毛, 自从把骑士长迎进神殿, 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唯一的好处是, 骑士长不会主动惹事, 自从他给了骑士长一本神殿生活的基础条例, 并且宣扬了一些骑士美德之后,骑士长的行为就在条例下找不出一点问题,像那种被上了发条后规规矩矩运转的木偶。 过去,神殿也有骑士长这个职位,主要负责整个神殿骑士团的管理和训练,整座神殿的防卫,以及对小主人的保护。但是,显然现在的这位骑士长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小主人还没有出现,而骑士长在整座神殿里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假如你想用力量去探查他的本质,那些力量就会永远地死去。假如你主动和他搭话,他那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你,那种感觉会让你恨不得现在立刻死去。 ……这些天以来,神殿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格林大祭司不能入眠。他整个人的体型都因此变得虚胖,看起来一事无成。 令人煎熬的日子终于走到了迎来小主人的那一天。第一眼看到小主人那甜蜜又乖巧的面孔,大祭司心中就充满了慈爱和安慰——这样的小主人,看起来真是要比骑士长好相处一千万倍。 虽然,小主人好像也一直在看骑士长,而同样把他当做空气。这不算什么,格林大祭司已经学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他已经通读了神殿历代以来一切有关小主人的记载,幻想着未来美妙的生活。 唯一的疑点就是,上一代大祭司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没关系,所有记载上都说,小主人易于相处。 事实上也是如此。格林大祭司慈爱地看着小主人自己钻进了被子里,自己闭上眼睛,自己安静地睡下,感到异常的喜悦。 而骑士长居然也好像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抱剑守在了小主人窗前。 当然,神殿自然是安全的,不会有人破窗而入来刺杀小主人,但这毕竟是一种态度,一种礼节,足以表达神殿的重视。 看来,骑士长和小主人一定是会融洽相处了吧。 这一天的晚上,大祭司第一次睡了一次好觉。 不幸的事情很快就降临到了他头上。 就在这个美好的深夜,大祭司忽然从梦里惊醒了。 ——因为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仅有的一次好眠被中途打断,格林大祭司心脏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疑惑地起身开门,发现外面灯火煌煌,最前面站着两个人,在他们身后,神殿骑士和女使也都在,都是一副惶恐的表情。 ——那两人一个是穿着丝绸睡衣,抱着枕头的小主人,另一个是面无表情的骑士长。 小主人脸上微带怒容,月光下冰晶剔透:“大祭司,你们的骑士长想谋杀我。” “?” 那一瞬间大祭司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他用手指掐住我的脖子。”小主人道,“如果这就是你们神殿的作风,明天我的军队将来到山下,把我接回我的国家。” 大祭司颤颤巍巍地看向骑士长。 骑士长:“他不睡觉。神殿条例第三十一条,月亮走过天空的中央时,除去值守骑士所有人都应该入睡。” “正是因为我没有睡觉,才及时发现了你的行为,所以我们才来到这里。” “如果你按规矩睡觉,就不会看见这件事,我们也不会来到这里。” “那我就会被你掐死。” “不会。”骑士长说,“我并没有决定在今晚把你杀死,你醒来前我已经松手了。” “哈哈。”小主人道,“大祭司,您听见了。” “……” 大祭司只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么,事情是,骑士长,你真的把手指放在了小主人的脖子上?” 骑士长坦然道:“是。” “请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放。”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骑士长,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骑士长:“条例里没有写。” “骑士宣言第一条——” “骑士宣言第一条:我发誓善待弱者。”骑士长的声音平淡无奇,“他是弱者?” 大祭司哑口无言,他转到小主人的方向:“亲爱的小主人,骑士长他只是……” 小主人重申:“我的军队将把我接回我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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