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比喻非常生动。” 几千颗棋子,数量真是太多。不再被安菲威胁后,郁飞尘的力量笼罩了整座棋盘,棋子微微颤动,最后离开棋盘,如星辰般悬空相对。 众神也在那一瞬间尽数睁开双眼,华美的漩涡中,无数双眼睛彼此凝望。 安菲在对面手指轻点,让它们飞向彼此。 那些截然相反的棋子奔向彼此,然后,湮灭在空中。 生与死的两端相遇后,就没有了生,也没有了死,那里空无一物,什么东西都没有存在过。 世间万物亦是如此,每一种力量都有其完全相反的存在,它们相安无事时,维持着世间的平衡,可若要它们真正合为一体,它们会在相遇的一刹那化作虚无。 随着棋子的相遇而后湮灭,整个世界都在震动,发出隆隆的声响。 众神的身体如熄灭的火焰般陨落,地面上的一切湮灭为无。所有有形的东西都没有了,当万物与众神一同消失在虚空中,那些泥胎木偶般的人形也迅速坍塌融化,像是阳光下蒸发的积水,最终无影无踪。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当一切都消失后,连他们所处的棋盘都被虚空吞噬了,两个人忽然失去依凭之物,郁飞尘抓住安菲,他们一起向下方落去。 他们都望向那里,那个一切都湮灭后的地方。 那个地方没有生也没有死,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没有寒冷也没有炎热,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在一刹那,他们仿佛看见有亿万个世界诞生又消亡,盛开又毁灭,当它诞生时所有能量化为有形之物构成一个缤纷的现世,凋零后那一切又摆脱现世的束缚回归混沌之时。 在一瞬间,亿万朵花开又花谢,亿万个世界舒展又合拢,视野中支离破碎无法形容的情景交织重叠,超越了人能理解的极限,于是化作绵长恐怖的空白。 在这无尽的空白之中,浮现在心头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领悟。 如果有形之物的诞生,是在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里,沿着其中之一的路径,开始自己此生的演化。那么当它走上这条道路,成为真实存在的那一刻,昔日并存的所有可能都成为泡影。 而当它走到终结之日,生命彻底结束,有关它自己的一切真实都湮灭凋零之时,又会发生什么? 是不是,这个世界,又回归了当初蕴含着无限可能的那片虚空? 死去,是走完了此生的道路。 可是死去,是不是也解放了昔日那亿万种可能? 旧的世界凋零了,新的世界总会诞生,新的世界会衰败,下一个世界继续从混沌中脱胎而出。每一个世界的诞生都会沿着可能性中的一个前行,下一次,它又会重新开始。 一切有形之物都会走向死亡,每一次轮回都并不特殊,它只是这世间无尽可能的一种。 可是,它们永远会回到那一瞬间——在旧世界凋零,而新的世界还没有演化的那一瞬间。 在那稍纵即逝的片刻里,有这世间的所有可能。 它们同时发生,一并开谢,亿万朵烟花绽放在虚空之中。 那才是真正的——无穷无尽的永恒。 那一瞬间郁飞尘感到安菲身上有种深渊般的引力,他与他对视,在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近乎疯狂的寂静。他们的本源离得从未像现在这样近,那种发自灵魂的直觉告诉郁飞尘,再近就会湮灭了彼此。 因为你和他,也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这世上只有你,这世上只有他。当这组成这世界的意志与力量湮灭,那万古混沌的虚空霎时就会降临。 他们凝视着彼此,第一次感到永恒原来如此触手可及——只需要向彼此再近一步。 只有心脏剧烈的跳动能勉强唤起现世中身体的感知。他们还在下坠,坠向那仿佛有无限可能的虚空,郁飞尘抱住安菲,安菲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异常的寂静,他们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安宁。 然后郁飞尘把安菲抱进怀里。 那一刻,整片空间彻底崩碎,现实世界的空气猛地灌入了肺部,意识刹那间落回实处,关于现实世界的一切认知都潮涌而回。 是他们打碎所有棋子,引发的变化太剧烈了。这不在棋局的预设之中,那片世界的规则无法再继续运行,所以彻底崩碎。 而他们也就相当于……破解了棋局,回到了月君面前。 十一轮月亮挂在天空中,组成完整的月相。夜空之下,有风在缓缓地吹,吹落了枯树上所剩无几的败叶。 背对着他们的,是月君的背影。那背影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无言。 郁飞尘不禁开始思考,他和安菲是不是真的给月君的世界带来了相当大的力量损失。 还好,月君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算维持得完美,甚至还能露出一个微笑——虽然面色难免有一丝苍白。 月君:“你们出来了。” “我们出来了。”安菲那一丝本不存在的愧疚此时好像又浮现出来,“如果没有对阁下……造成困扰的话。” 月君轻摇头。 “不必在意,冕下。既然你们出来了,我就必定会履行承诺。”月君为他们重新斟上茶水,泡茶的花瓣换了另一种,闻起来似乎比上一杯更符合安菲的口味。 “请两位冕下来到这里,我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东西。如今棋局已解,我想知道的问题已全都解答。那么,这个世界就交付两位冕下了。” 安菲:“我想知道,阁下的棋局原本应该用什么方式来破解?” “在这盘棋里,我想知道的东西有三种。” “第一种,当然是下棋人的本领。能够如此轻易操纵它们,已经证明两位对世间力量和规则的理解远超常人,并且有足够实力驾驭它。” “第二种,就是下棋人的心之所向。两位构建出一个安宁长远的世界,也就证明你我有同样的愿望,我也可以放心交付我的子民。” “最后呢?” “最后,我想知道,两位未来将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棋局有许多种破解的方式,并不限于一种,只需要让我看到一丝生机。”月君说,“我的所知所学都告诉我,一切终将消亡。但我仍然期待能看到一线希望,哪怕只是一线。” “那月君从我们身上看到希望了吗?” 月君定定看着他们,最后却是一笑,讳莫如深。 “我看到的,是你们的野心。” 郁飞尘就当月君是在赞美他们了。 作者有话说: 乱玩结束,赔钱!
第342章 枯荣 07 月君果然说到做到。 在他们下棋的这段时间里, 他不仅没有像郁飞尘那个阴暗的猜想一样,去争夺天平的权柄,甚至已经逐渐断开了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准备移交。 除此外, 月君也果真从自己的本源中分割出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请他们收下。 这部分本源的色彩正是象征着混沌的灰色,光芒在其间流转复生, 异常玄妙。这是极其特殊的一类高等级本源,蕴藏着轮回生灭的道理。 可见月君是有些东西在的。不然,也演化不出那盘如此深邃的棋局。 安菲问月君, 这本源是从何而来。月君说, 这是他悟出来的。 郁飞尘问月君, 时间过去了多久。 当然, 他想知道的主要是永昼现在毁灭没有。 月君微笑:“风平浪静,何必知晓?” 他这样回答,郁飞尘就完全没有任何兴趣知晓了。 月君出口相邀:“两位冕下, 不妨在这里多留几天?” 安菲欣然应下。 月君有心对他们分享一些玄机,正好安菲也很有兴趣与月君“结识”。 只有郁飞尘明白这人的想法:如果能带回永昼就更好了。 于是,他们就留下了。 在枯树下煮茶, 他们看向月君的世界。 在永昼里,有一片土地亦是这样连绵丰饶的山野。那里人烟稀少, 崇尚自然,正是此处子民们最好的去处。他们会在那里有新的生活, 如果愿意, 也能够走出那片山野, 探索更广阔的天地。 安菲记得那个地方, 他把那里的风物形容给月君。 而月君凝望着子民, 他为人温和内敛,情绪不露人前,听着安菲的叙述,目光如同一片徐缓温润的月色,也许半是安心,半是释怀。 此时恰是月圆之夜,山野中的人们升起篝火,欢歌笑舞,相信月亮会赐予他们长久的祝福。 而月君——这位真正护佑着他们的神明,他的存在却正从这个世界缓缓抽离。 安菲:“要和他们道别吗?” “不了。”月君说,“我没有去过那里。他们不曾知晓我。”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月相此消彼长,夜空斗转星移。一身广袖白袍只是静静观想着那片土地,人们不知道曾有过他,也不知道他将离去。 “他们的晚宴很热闹,我想去拜访,”安菲说,“不如和我们一起下去走走?他们那么高兴,我想也会接纳外来的客人。” 月君沉吟一会儿,最终点头。 果然,质朴开朗的子民们对外来的客人十分热情,每个人都被送上了一大盘用炭火和果木烤得酥嫩的肉块,上面撒着特别的香料,木桶里盛满粮食和水果酿的酒,喝下去有些醉人。 人们开始跳舞了,欢歌阵阵,篝火里不时有火星溅出来,发出温暖的“噼啪”声。 安菲坐在一根横木的端头,和郁飞尘分食一块烤肉。郁飞尘看着他,安菲小口吃着,神色认真,像是很珍惜这段时光。 余光里,他们看见月君俯身,轻轻摸了摸一个孩童的脑袋,那孩童仰头对他笑了起来,月色如此安谧。 接下来的时光暂留在此,他们和月君谈了很多。谈力量的有序与无序,意志的诞生与消散,也谈久远过去之前得事情,那片曾经辉煌灿烂,最终黯然落幕的国度,以及安菲和郁飞尘来到这个世界的故事, 月君:“如果不是你们提起,我想,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世界曾经真有那样的过去。当然,更不会有人能猜到,两位冕下的来历,居然是一个如此……令人难以想象的过程。” 他听到的这个故事太漫长,也太超越了。 构成了整个世界的两种本质,居然在人的呼唤下,降临在现世。 现世中有自己的人格、有主观意识的两个真正的人,居然完全掌控了世界的两种本质。 这两种解释哪一个更贴近真实?月君并不信奉非黑即白的准则,所以他认为这都是事实,是一个故事的两个侧面。 而且,不论是哪一个侧面,都已经远超想象,他们经历了太多不可能发生之事。 月君无端有一种窥破天机的感受,他看到整个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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