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创生之塔啦……”走了几步,克拉罗斯又回身看向脑科医生,“嗨,医生,如果您肯赏脸的话,我想,也许你有兴趣去参观一下创生之塔的内部?尤其是我的十三层。” 医生:“?” 而墨菲冷笑一声,不再看向那里。 啪嗒。 辉冰石沙漏里,计时砂落下一粒。 时间还在流转,命运的昭示仍未分明。 雾气已从长河上升起,它缠绕着所有人。 世界的灰烬散去,整片区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黑暗中只有锁链天平依然矗立。那象征诅咒和仇恨的人眼刻痕已经彻底泯灭,然而新的阴霾又将其笼罩。 雾蒙蒙的表面上,昔日庄严的纹路模糊不清。锁链天平的一端下坠至极低处,另一端因此无力地高高吊起。似乎暗示着世间的公平与秩序彻底倾倒,又似乎在告诉注视着它的人:命运已入歧途。 神明的目光缓慢地从天平上移开,久久停留在虚空的幽邃中。 那个人在往前走。 前面是一片深渊,没关系,他们早已经在深渊最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郁飞尘停了下来。 时间流逝,残留在口齿中的鲜血的芬芳似乎淡去了一些。郁飞尘认真看着怀中的神明。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这具身体里流淌,流淌的节律随心脏的跳动时缓时促,像海洋上潮起潮回。 目光在露出的侧颈上移动,淡青的血管在晶莹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低下头就可以啜饮祂的鲜血。 目光在那里停留许久,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 一切都湮灭了,在这里确实无处可去。 也许还有个地方,郁飞尘记得很久以前他应该有过一个碎片世界,是一座金属机械组成的堡垒。 随着念头浮现,堡垒的虚影出现在面前。 真正使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多久,但似乎已经不习惯用人类的方式去回忆往事。 那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他和一个叫安菲尔的人曾经相处过的世界。 郁飞尘记起那里的房间很小,上下床几乎快要到天花板。关上门,墙壁里到处是机器咬合的声响。醒来要做被安排好的许多事。在碎片世界里,一举一动都要按照它的规则。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那里很吵,不觉得规矩很多,也不觉得金属的墙壁和地板是冷的。下意识里,他甚至觉得那是个安全的地方。 和现在完全不像。 现在他拥有的力量远比那时候多,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本质超越了一切物。所有力量他都可以湮灭,所有规则他都可以毁掉了。如果再遇到一个碎片世界,只要一瞬间,他就可以掌控它的一切,也可以让它永远从永夜里消失。 可他觉得很冷。 四面八方什么都没有,可他还觉得不安全。 他要去个什么地方。 去堡垒里?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郁飞尘眼中出现冰冷讥诮的笑意,堡垒的虚影瞬间被抹去。 他不想去那里。 他永远都不会再去回忆那里。 最终,旧银色本源缓缓向下沉降,演化成一些可以构成实体的低等力量,它们在虚空中构成一条蜿蜒的道路。然后郁飞尘沿路缓缓行去。 道路尽头,力量交织构建出一座有些熟悉的建筑。 ……把祂带到那里去。 郁飞尘看向怀中的神明。像是累了,祂缓缓阖起双眼,眼帘掩埋了那双毫无生机的绿瞳,于是,最后一丝像是活着的神采也从祂身上消失了。 没关系。 抱着祂,郁飞尘步入这座神殿式的建筑。第一眼他觉得这地方和安菲曾经在暮日神殿的寝居的那座殿堂相似,细看去又并非如此。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蓝本是什么,这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停留时,下意识里浮现的东西。 殿堂中央有一座四角立柱雕花的大床,窗边有一把高背的扶手椅。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后,郁飞尘把神明的身体放在了床上。 锁链另一端自发蔓延生长,有几条缠绕在四角的立柱上,另一些则扎根没入石制的墙壁当中。 每一条锁链都与他的本源相连,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他察觉,更何况它们的缠缚如此紧密,任何人都无法从中挣脱。 稍微感到一丝安全,郁飞尘余光又看见半开着的彩绘花窗。力量涌动,殿堂里一切窗和门都砰然关闭了。 ……还需要什么? 然后,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这里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仿佛终于满意了一般,郁飞尘重新揽起神明的身体,让祂背靠在自己怀中。 这样他能用自己的心脏感受到神明的心跳。 鲜活的,稳定的跳动。 一颗完全由他的力量组成、与他自己胸腔里的那颗一模一样的心脏。 这种认知浮现的时候,郁飞尘眼底的血色隐隐蔓延了几分。他看着神明的容颜,如同看着一个终于得到的玩偶。 显然,神并没有睁开眼睛与他交流的意愿。没关系。祂已经无法离开这里。而且,刚刚那三刀似乎已经耗尽了祂的心力。 心跳声。 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是郁飞尘根本没有管它。他像是已经体会不到疼痛,放任鲜血洇红神明的肩头。 郁飞尘的目光从神明的面孔向下看去,长袍上还沾着血迹。手腕上伤痕累累。 哦。郁飞尘想起。他还没有把这具身体完全修补好,并且,刚才的动作里,原来的一些伤口又加重了。 ……总是把自己弄成损坏这么严重的样子。 本源力量将神明整个笼罩在内,像个过分亲密的拥抱。力量分作无数绵长的细丝,探入血肉之间,在神明的身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完全不在意自己作为外来者,会给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带来怎样的感受。 每当游走到了一处不算完好无缺的地方,它们中的一部分就会停下来,在那里蔓延生长——愈合被划开的皮肤,连接被截断的血肉,修补被迷雾的诅咒侵蚀的脏器,也补充流得太多,已经不足以维持生命的血液。 现实中的身体亦不过是一些有形的结构,修补它,就像修补一个结构精巧的人偶。 冰冷的丝线细细密密地游走在身体内部细微的每一处,它们在进行的动作各有不同—— 神明的呼吸声隐有异样,像在压抑什么。 最后,郁飞尘复原了一具完美的躯体。这是意志的容器,也是存在的证明。 他收拢手臂,向下埋在神明的颈间。鼻梁擦过颈侧的皮肤,那种触觉温热动人。 力量终于退去了。 神明紧攥的手指松开些许,然而下一刻,祂蓦然睁开眼睛。 冰冷暴虐的气息,已将祂的意志禁锢在最中央。 他居然……敢入侵自己的意志。 将本源力量探入神明意志结构的下一刻,郁飞尘就听见了怀中明显急促得多了的呼吸。 “别动。”他低声说。 失去了对力量的支配后,神的淡金色本源变得更加黯淡,也更加虚无了。 但纵然是这样,郁飞尘也能看见里面的破损空洞之处。 现实中的身体能够愈合,那虚空中的意志也能够…… 虽然,也许有些困难。 于是力量降临那里。它降临得很慢,但全然无法阻挡。 何为暴君? 冷漠、残酷,横征暴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全然不理会任何规则与法度。 它只在意它想要的。 神明松开的手指复又紧紧拢起,身体剧烈颤抖挣扎——然而被郁飞尘死死箍在怀中。 祂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抓住郁飞尘的手臂——却不能把它移动分毫,祂的脖颈仰起,压抑着极度混乱的喘息。 本源结构经受的一切都会如实反馈在现实的身体里。 森寒可怖的力量遍布自己的结构,窒息的,毛骨悚然的潮涌里,它在用完全的暴力钳制着每一寸,迫使自己的本源一点点变动,伸展,拼合—— 在永夜里,本源是最重要,最隐秘的东西。询问即是冒犯,窥视即是挑衅,而像现在这样…… 的确,在兰登沃伦和暮日神殿,曾教过他意志和力量应有的正确的结构,但那不是为了这样对待自己! 这是千万个纪元里至高的意志本源,连直视都是僭越,都是忤逆。 ——他怎么敢! 听到心脏濒死般的跳动,郁飞尘伸手扳过神明的面颊与祂对视——神明的眼睛里全是凛然杀意! 又生气了。 郁飞尘只觉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他甚至怜爱地低头吻了一下神明的右眼。 幽深晦暗的漆黑眼瞳里泛起隐约的疯狂。他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样强烈的,完全源于自己,也完全投向自己的怒气杀意。 这样就好。 这才是活着的神明。 他看见神明冰冷震怒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不,这是活着的安菲。 虽然,这样的安菲,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一个断裂的意志结构在过于强大的外力下重新被挤压为一体,它们的断面被迫贴合。当那道力量想要离去的时候,它们再度往两边分开去。 ——于是那力量化作锁链将它们捆缚起来,并且,再不离去。除非它们在这样的链接中真的愈合如初。 就这样让摇摇欲坠的本源看起来如完整的一体。暴君的压制方才徐徐撤去。 郁飞尘缓缓松开禁锢。 神明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祂剧烈喘着气,眼眶薄红,连眼底的小痣都变得殷红如血。这时候郁飞尘看见在方才的挣扎中,锁链已经在祂脖颈和四肢上都留下了鲜红的淤痕。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本源又想要去修复这些痕迹。 而安菲只是闭上眼,一脸抗拒之色。祂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平复着自己的一切。 等到一切重回平静,祂才再度睁开双眼,平视向郁飞尘。 “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郁飞尘听了只是直勾勾看着祂,眼里带些怪异的笑意。 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安菲又问了一遍。 “你——”祂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放我离开?” “我,放你离开?”郁飞尘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听到不好理解的笑话。 刹那间,寒意陡然笼罩了整座殿堂,安菲蓦然察觉,方才冷静下来的暴君本源再度躁动! 郁飞尘语速缓慢,语气和停顿完全不像人类:“你以为,自己还能离开?” 本源再度暴动。 郁飞尘一字一句,继续道:“世界不可能再复原。你想要的,已经永远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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