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起过去的事情,哈哈……”克拉罗斯的语气很像在转移话题,“嗯?脏东西好像少了很多,去哪了?等下要去把小方块捉过来问问。天气好像变坏了。” 狂风大作,以他们所在的道路为界,光明的那面愈发光明,晦暗的那面愈发晦暗,意志铺展,力量涌动,似乎两边都有很高级的事情在发生。 感受着整座圣山上发生的变化,守门人目光深深。 “嗯……他们当然有他们的手段,毕竟,都是最强的嘛。可是,迷雾之都好像也很自信的样子……啧,总感觉有些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而他们这边只有平平无奇的路途,靠自己顽强的意念对抗着该死的碎片们。 克拉罗斯:“不能参与重头戏的感觉真不好。” 白松幽幽道:“……习惯就好。” “。” “唉,不知道郁哥在做什么。” 长阶上,郁飞尘平静地看着那些意志的余烬被另一种意志所消解,隐入黑暗。所有声音都消失,什么都没有了,混乱与疯狂的情绪也渐渐不复存在。 世界确实应该安静一点。 登山的长阶再也没有阻碍。郁飞尘兴致缺缺地看过这条长路,看过愈发压抑的天空。 面无表情的脸上,眼帘微垂,厌倦之色尽显。本源力量没有收回,在周身继续盘旋。 好像不怎么能控制自己的想法了。 想让这座山,整个迷雾之都……还有外面,全都安静下来。 暂时不要这样。 保持平均水准的道德,然后走完这条路,去到山巅。他还要去和安菲见面。 只是—— 感受着自己的心脏,郁飞尘淡漠地想。 走在圣山的长路上,他好像很难过。
第269章 方尖碑 天空一片黑暗, 一种力量在其中积蓄。郁飞尘能感到那力量并不弱于他的。安菲曾经提过,迷雾之都拥有一样能够处决他的权柄,就是它? 不以真正的力量直面敌人, 而是藏在暗处试图扰乱意志。郁飞尘只觉得它藏头露尾。 一路上他的体验并不算好。但他想安菲可能更要痛苦得多。毕竟, 那个人还在意这个地方。 ……很在意。 沿着山路越往上走, 那些在人类的标准中被划分为负面的情绪,越是涌上心头。 冰冷的火焰在灵魂背面燃烧, 侵蚀着理智的边缘。 好像来过这个地方,在梦中。 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每一个细节都恍若相识。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踏入安菲的暮日神殿时也出现过。 他好像记得这里的一景一物。就像曾经无数次在这条长路上行走, 在草木间驻留过。天空与地面之间, 风曾经吹拂过他, 他应该要有许多关于这地方的记忆。 但是, 那绝不会是什么平静愉快的记忆。走在这里,他只感到压抑。 他同安菲说过对暮日神殿的熟悉。安菲那时微笑说,你是乐园的成员之一, 也就是我的神国中的一部分,暮日神殿的一部分,这不奇怪。别的许多信徒也有这样的时刻。 ……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 为什么他在迷雾之都也会这样? 他确信自己绝不会是迷雾之都的成员或信徒。 但是,真或假, 也不必再追问了。 操纵与欺骗一向是那位神明驾轻就熟的手段,他从一开始就明白。 难以呼吸。 越往上走, 越不能控制自己。遮天蔽日的高山向他压来。那种感觉不是迷雾之都强加给自己的, 而是由内心生发。 眉峰微蹙, 一向无悲无喜的眼瞳里, 浮现出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终于, 山巅将近,郁飞尘也看见了上方影影绰绰的建筑。 建筑越往山顶越密集恢弘,直到最高处,它们层层相依向上,簇拥着一座洁白的高台。 雷霆轰响,混沌的万物里,只有那座恍若永恒的高台熠熠生光。 那就是永恒祭坛。安息日到来的那一天,络绎不绝的人群会登上高山,走到祭台之下见证这场神圣的典礼,他们把这一程称为“朝圣”。 现在,他也要走过朝圣的道路了。 前方是一个立柱连成的拱门,是历经漫长岁月才会呈现的朴旧的白色,表面有时间的痕迹。 这是神殿的某一个象征性的正门。跨过去,就算正式步入神殿的地界。 这些认知是哪里来的,郁飞尘不知道。 穿过拱门会是一片永眠花海。神殿的外围全是永眠花,不意外。安息日总是设在它们盛开的季节。 他走过门下。永眠花气息迎面而来。 步入神殿,应觉得它庄重、肃穆。嗅到永眠花的香气,应感到平静、安宁,如同进入甜美的睡眠。 但郁飞尘并未感觉到这些。 天幕晦暗,走过那道门,盛放的永眠花最高到了人的胸口,雪白的长瓣次第涌动如汪洋,那气息会让人忘记自己的存在。 郁飞尘的目光静默冰冷如渊海。 在永眠花海的小径里向前行去,在每个分岔口选择想走的方向。他莫名想,花海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枝叶和花瓣依次拂过了他的衣摆,香气浸润了一切。当他终于看到前方一座静静矗立着的、雪白的方尖塔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意外。 他只是想,原来是它。 塔身上什么都没有,它就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呼吸般起伏的花海里,一座寂静的塔。那种美过于缥缈、也过于孤寂,是最有灵性的诗人梦中才会出现的情景。 回过神来时郁飞尘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塔下。 伸手触到方尖塔那亘古以来都冰冷如许的表面。这一定是一座墓碑,他想。 ……谁的墓碑? 为什么,他会觉得怅惘? 他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塔壁上,闭上了眼睛。远远看上去,像是试图听见它的呼吸或心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它。 可是这历经万古的静穆的碑塔,又岂会为现世中的一个人所动? 永眠花的香气里,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浩瀚的天与地像云烟一样环绕着他。郁飞尘向下坠落。 ……好像又被共振带进去了。 但是这次,周围却是无比明亮清晰。触感如此真实,没有一丝一毫附着在他人视角上的陌生感。 他看见自己穿着旧银色古老的盔甲,半跪在一座雪白的高台上。风中全是鲜血的气息,地面遍布血迹,汩汩的鲜血沿奇异的纹路向外蔓延。 它们将化作浩瀚的意志笼罩整个世界,带来长久的安宁和平静。 啪嗒。一滴血落在地面上。他沿着血流下的方向往上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皓白的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斜着划在手腕上,鲜血从这里流出来,极致浓烈的红与白,如同触目惊心的油画。 他抱着这个流血的人,让他能靠在自己的胸前。 是一个金发的少年。 柔韧温热的躯体,熟悉的触感。呼吸的力度很虚弱,胸脯微微起伏着,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缓慢。 血已经流尽了。 “我……”他的声音听起来随时会消散,“我好像……做完了我该做的。” 郁飞尘静默地看着他。 那双含雾的绿瞳温和地看着山下的万物,到最后,目光才转向了抱着他的人。 四目相对,也许他要对他说什么。 一些无关别人,无关这个世界,只是他们之间的对话。 郁飞尘托起他,让他离自己更近,好听清他的话语。 怀里的人似乎在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那少年只是用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阳光灿烂。 远山绵延,风带来神圣的祷歌声,山下传来人群的欢声笑语。 永恒祭坛上,一个人死去了。另一个人还活着。 活着的人沉默着,他撕下一条白色的衣料,一圈又一圈缠上那人纤细的手腕,一丝不苟地将那道深刻的伤口处理妥当。 然后就那样抱着他,直到日暮黄昏。 山下的人们散去了,圣山归于寂静。世界上只剩他一个。 他的生命还有很长。 暮色里,他低下头,看见那人安静的面孔。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不想再遇到这个人。 放下手指,后退两步。仿佛大梦初醒,郁飞尘用了很久才想起自己并非身着盔甲,也并非身处高台,他还在去安息祭坛的路上,而活着的安菲还要在那里等着他。 绕过这座碑塔,道路继续向前。在洁白的石阶上走过一个转弯,另一座方尖碑撞入眼帘。它立在一片神殿的断壁残垣前。 郁飞尘从碑下经过。 昼夜倏忽交替。他还是身着旧银色盔甲,抱着一柄长剑,站在永恒祭坛最边缘的一根神柱下。站在太阳投下的阴影里。 他看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影一步步走向祭坛最中央。 能走到最中央,意味着神子的意志已经足以笼罩整个世界。也意味着他将要把自己全部的生命献祭给这座高台。 这些年来的安息日,他就站在这里看着这个人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远,这一次,终于走到了最后。 也许他应该感到轻松。因为多年来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差,没有任何一件事没有起过冲突。 但是,看见那人的身体如同跌落的白蝴蝶一样倒在祭坛中央的血泊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那种情绪。 走近,郁飞尘俯身把那人抱起来,轻得像一把握不住的雪。 他看着这人的目光一直看向山下的万物,看向无限高远的天空,直到绿瞳渐渐消褪了昔日的光彩,缓缓闭上。 真不想承认这个事事独断专行、信念毫无意义,并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是自己的“主人”。 最后时分,阖着眼,那人轻牵住了他的衣袖。 “谢谢……一直陪着我。” 郁飞尘沉默着回握住他的手。 原来还是希望这个人能一直在。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垂荡,昔日淡金的长发都被鲜血沾湿了。他抱着他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到新立的墓碑下。 如果重来一次,他想。 他会对他好一点。 回环的长廊后,又是另一座碑。 一代又一代,神殿有过许多个他们称之为“神子”“小主人”的人,最后他们都死在永恒祭坛上,葬在一座方尖碑下。 郁飞尘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用力量去毁掉或隔绝这些东西。他能毁掉迷雾之都所有的意识碎片,却唯独无法阻挡一座一座方尖碑下埋藏着的回忆。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里。不可能,任何存在都会在本源的世界里留有痕迹。 在不知第几座方尖碑前经过,看着又一个人在自己怀中流尽鲜血死去。郁飞尘心中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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