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轰然烧起来。 点燃了所有稻草,点燃木屋的梁柱,点燃四面的墙面。 在这铺天盖地的烈火里,他终于看清了神明的脸。 那样美丽,那样神圣,那样岑寂。神明就该是这样,所有疯狂的爱慕和信仰都应归于祂,只要祂向自己伸出手—— “救……我……” 他往火中走去。 灼烫着,眼前越来越亮,那光芒将整个世界都湮灭了。就该这样,神明就该在光与热的最中央。 神明就在他前面了,再走一步就可以碰到。再走一步…… 他伸手向前走出那一步—— 手指却穿过神明的身体,只碰到不存在的虚无。 火光里,什么都没有。 下一秒,燃烧的梁柱轰然坍落,将他的身体砸向地面。 他只觉得痛苦,无尽的痛苦。 无所不能的神明,你分明就站在那里,却为何不给我你曾许诺过的救赎? 为什么? “不……” 安菲怔怔伸出手,他想牵住这孩子伸向他的手,想带他离开这片火海,离开这寒冷的死地。可他伸出手,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他只能看他点起一片狰狞的火海,然后葬身其中。 为什么不能保护他? 为什么救不了他?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你不在。 当你的子民最迫切、最虔诚地祈求着你的拯救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在永夜。 你不在他们身边。 点起火焰的人大笑着倒在火中,眼前一片血色。烈火吞噬了一切。他永生不得拯救! 生命终结于末路的最后一眼,他终于看清神明眼中的神情,如此悲戚。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 他只感到刻骨的寒冷,刻骨的绝望,刻骨的仇恨,刻骨的……愤怒! 碎片终于远去的那一刻,冰冷恨意涌上心头,郁飞尘的本源刹那颤动。 他将其生生压住。 原来,在身体和精神所能经受的一切痛苦之外,还有一种如此疯狂的痛苦。 ——在被背叛之时。 郁飞尘看向前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目光晦暗冰冷。本源力量流淌,一把漆黑如永夜的长剑自他手中化现。提剑在身侧,他直面纷至沓来的千万个仇恨的亡灵,向前走去。 天空愈发压抑。 安菲俯身,手指抚触过烈火烧尽后的子民的骸骨。 然后,它们像风一样散了。 可是,仇恨又怎能如这般消散? 他向前望去,魂灵的碎片如汪洋。他知道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 是不得拯救的所有人。是未被回应的呼喊,未被听见的祈求,是破灭的信仰,应在而未在的神明的幻影。他将去聆听每一个人,而他无法拯救其中的哪怕一个。 他们因信仰他永堕火海。 安菲继续向前行去。他神情依旧平静,姿态毫无畏惧。 可当日光落在他的脸颊,在神明的右眼,一滴如血的泪珠,缓缓坠下。 天空上,十数只连成一片的眼睛缄默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像是一声叹息。 你看,你输了。
第268章 羔羊 你输了。 因为你好像……真的爱着你的子民。 所以你会痛苦, 你会愧疚,你会动摇。 假如你的爱还没有那么深刻,那么在登上圣山之初, 你的意志就会因为目睹了自己被教化、被雕刻的过程而崩溃破碎。 但你不是, 所以你才能走过那条路来到这里。而在此处等待着你的——会是比先前残酷一万倍的内容。 所以, 你注定不会赢。 没有人会比故乡更了解你的魂灵。 雪白衣袂拂过染血的长阶。 安菲能够理解,为什么当初墨菲去了一趟迷雾之都后会坏掉了。 毕竟现在连他自己, 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面孔了。 又一个子民剖开心脏向他祷告祈求。而他只能看着他坠入苦难的地狱。他走在尸山血海之上,人人都向他伸出手,而他只能往前走。 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他的衣摆, 他的脚踝, 他的长发。 他们要把他拉下去, 要与“祂”一同永堕死海。 一声轻轻的叹息。 安菲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一线鲜血自伤口处流下, 腕间的箴言藤蔓蠢蠢欲动伸向那里,却被主人用两指按住。 “你只能喝一点儿。”安菲说,“这是给他们的。” 藤蔓抗议地抖着叶子, 眼睁睁看着血滴落在长阶之上,一个溅开的形状。 随即是更多滴,安菲一路走, 鲜血一路流下,与他们的鲜血不分彼此地交融。 在斑斑血迹之间, 神明垂眼看着一切,眼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恍若一幅圣洁又森寒的画像。 “这是我的过错, 我知道。”安菲轻道, “我回来了。都交给我吧。” “把痛苦都交给我, 让我代你们承受, 然后……你们就再也不用哭泣了。” 淡金色的意志如温柔的羽翼展开化为有形之物,笼罩了这片天地,将每一个仇恨的碎片都纳入其中。 神明的意志包容了每个人的意志,要把他们带往安宁的天国。 使逝者安眠,亡灵消散,平息世间的混乱与痛苦……本就是“安息日”的内容。 被安菲的意志纳入其中的片刻,仿佛终于找到了仇恨的宣泄口,所有碎片陡然爆发出剧烈的反抗,如千万把利剑刺入那神圣的意志之中! 不被信仰的神明,你已失去昔日的权柄。 天空上,连成一片的眼睛,个数再度增长,几十只巨大的眼睛向下注视着安菲。天与地之间,一股无比庄严沉凝的气氛悄然升起,压向那雪白的身影—— 安菲咳出了一口血。 - 日光酷烈,荒漠一望无际。 跋涉的旅人总能看见天边浮现一座恢弘神圣的城池,神明的衣袂在其中飘拂。 于是他们努力前行,拼尽全力。 城池和神明却始终在遥不可及之处。 倒下去的一瞬间,他们终于明白,那不过是一座海市蜃楼。所谓神明并不比火中的幻影更真实。 既然事实并不如此,祂为何又要他们相信神爱世人? 这样的碎片,郁飞尘去经历了很多个。从信仰到仇恨的过程,他也体会了许多次。 他想形容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因为他发现,它比先前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更能让自己感同身受。 爱?恨?背叛?都不对。 一个词突兀地出现在了郁飞尘心中。 丢弃。 ……被丢弃。 这个词语浮现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茫然。难道这个词曾与他有什么关联? 也许吧。没什么。 不得反抗,无法挽留,只有仇恨。他不喜欢这些人,他们太软弱。 换成他自己,不会这样。也许。 ……不会。 碎片偏偏愈发疯狂地向他涌来。 烈火里,洪水下,死海中,他们声嘶力竭呼喊神明。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神明的模样,每个世界都有关于神明的信仰。 血与酒混合着流淌在下水道。黑暗的小巷里,气味污浊,满身颓丧的白袍先知摔碎了仅剩的神像。 “神……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神就是妓女,神就是娼妇。” 先知身后,堕落的城池里,传来亡灵与妖魔纵情欢乐的声音。 “神……就是你以为自己得到了……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真吵。 手指按住剑鞘,另一只手拔出长剑。 尖啸的碎片在剑刃上撞成两半,破碎的情绪还是传递到他心里,密集的碎片也并不是一柄长剑可以阻拦。 他能斩断的是力量而不是意志。所以,那些绝望的哭喊还是会在灵魂中回荡。 ……令人作呕。 那就不用这样的形态。 长剑随着他的意志变化,毫无滞碍,他控制它如同操纵身体的一部分。 本源力量化作丝丝缕缕混沌的黑色气流盘旋在郁飞尘身侧,细看去,那质地竟如同世界破碎时的裂隙一般。 触及它,幻象刹那间支离破碎,挣扎痛苦的人们的身体扭曲畸变,相互绞缠成一片混乱的汪洋。 其中饱含着的情感也以更激烈的形式混合,变为极致纯粹的痛苦和癫狂。但是,终于不再是连贯的一段段被背叛、被丢弃的情绪。 这样就好。 他真的……不想在这里。 往前走,厌倦的情绪在微阖的漆黑眼瞳里蔓延。力量再度暴涨,向他席卷来的一切碎片刹那被绞为漫天尘埃。 - 烟尘在安菲面前飞散。 他抬起手背抹去唇畔血迹。脸色略带苍白,其它都还好,没有伤及根本。 “过去的所有纪元里,我身边没有别人。一路上,你所有的障碍都是为我一个人所设。”安菲道,“想来,也是在他现出本源的那次,你才忽然发觉这件事吧……” 手指穿过细雪般飘飞的碎片。 突然被另一种强横力量绞散后,它们混乱到了难以言表的程度。 “那天,黄昏时候,他就在我怀里……什么都没留下。” “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恨你?” “但是,”又一滴鲜血自他眼中流下,压低的声音,像风一吹就会散的呢喃,“你不知道,他其实……从未有一刻离开过我身边。” “所以,是你输了。” 金色意志重新笼罩了碎片。 这次,不再完整独立的亡灵们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暴起反抗。过往记忆变得混乱,不再能拼凑起有始有终的仇恨,它们本能地被那安宁的意志所吸引,不由自主追随它而去,赴往永恒安宁的梦乡—— 力量被摧毁,意志也消解。最终,它们化作星星点点,散入圣山的云雾中,再无声息。 - “真想死。”一个黑雨衣气若游丝地说,“老板是不是欠迷雾之都钱了?它怎么不直接把我杀了?” “我已经够痛苦的了——”希娜捂脸,“我真的不想恨永昼,恨老板啊——” 身临其境地被带到迷雾之都居民曾经的记忆里,一次又一次被神明遗弃,那种恨,那种癫狂,在自己心里怎么就莫名其妙投向老板了??? 去过迷雾之都的人都会被灌输强烈的对永昼的仇恨,现在他们每个人都体验到了。 一路走来,只有墨菲的状态相对最接近正常。这不仅是因为他确实是永昼里最强大的神官之一,还因为仇恨永昼这件事,他已经有过经验——不会再崩溃,尤其是在克拉罗斯面前。 “守门人,我怎么觉得你也受到影响了?天呐,难道以前都错怪你了?难道你对永昼还真的有那么一丝丝的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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