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俘虏失踪事件,并核查橡谷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现疏漏。”安菲尔德回答了他。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虏吗?” 安菲尔德看了他一眼。 “对于如何对待俘虏,锡云仍在进行争议。”安菲尔德说。 这个回答不出郁飞尘的所料。 争议。这意味着黑章军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规章来对待俘虏。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现在,所有举动都被默许。那么一旦有了残酷的事情发生,就会越来越残酷。 此后无话,第一缕天光照进营房的时候,变化悄然在房间里发生了。 金发壮汉的尸体忽然在营房里消失了。他本人则好好地活着,蒙眼坐在那里。 小个子那微笑着的尸体却仍然横躺在地面上,来自未来的尸体取代了真正的他。 与这一幕同时出现的是“砰”一声枪响! 血液飞溅,小个子微笑着的脸部被子弹打成一团烂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声在别的营房里响起。门口站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里面! ——安菲尔德收起银白色的手枪,神色冷冷。 没有士兵敢质疑他。 营房里的其它人则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安菲尔德的用意。 郁飞尘没说话。橡谷收容所建立高墙,控制俘虏,为的就是隐瞒他们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个使人微笑的毒气。一旦橡谷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这些人将会性命不保。 总管很快前来开门,他看到房中俘虏的尸体,对着安菲尔德的脸上充满了亲和的笑意,与平日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这个科罗沙杂种对您做了什么?尊敬的上尉,”总管说,“是他的脏手想摸您的头发吗?你知道的,这些人简直无药可救。” 安菲尔德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离开了这里。 总管对他的卫兵说话,语带得意:“上尉终于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谷现在欢迎他了,我要立刻报告给大校。” 一天的砖窑生活又开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残暴了许多。橡谷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善待俘虏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认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习以为常。 郁飞尘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寻求过合作的。 当然,今天他还带了别的东西,正面是用长官的便签纸画成的路线示意图,背面是交给他们的任务。 昨天,他们拒绝了他,但今天,他们都收下了那张便签。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做,又会做成什么样子,郁飞尘不知道。他希望他们能顺利。 曾经,在他被投诉得最多的那段时间,契约之神莫格罗什经常找他喝茶——这是约谈批评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习惯孤身一人,”莫格罗什的眼神在那时候会很慈祥,“但你得学着去信任你的队友。你迟早会学会。” 但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一天下来,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种情况,从一个人掉链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链子,无一遗漏。 夜深后,22日的零点即将到来,安菲尔德仍然按时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们所料,那这将是他们在收容所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后一次机会。前天晚上,他们看到科罗沙人被全部“净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气,杀死了所有人,今晚又会看到什么? 白松主动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发壮汉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惨剧的发生。郁飞尘觉得可行。 白松撕下了衬衫下摆,分成三条,分别蒙上了两个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郁飞尘还在复习逃跑路线。 正在复习,余光就看到安菲尔德动了动,从右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缎带。 再然后,他就看到安菲尔德转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安菲尔德说:“你也蒙上。” 郁飞尘不认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制住自己。但长官既然愿意多此一举来保证他的安全,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收起纸笔,看着安菲尔德倾身过来——然后缎带就盖住了他的眼睛,黑夜落下。除了朦胧的光晕外,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安菲尔德的存在感却因此被放大数倍,冰雪寒意靠近了他。 郁飞尘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是这人的长发垂落下来,触到了他的脸颊。 他不太习惯和别人离得那么近,伸手打算拨开。 ——于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带凉意的金发。他还听见了安菲尔德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轻微的压力从眼上传来,缎带的结系好了。 他不是个善于和人交际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识人之明。各个世界里,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乐园里,他也与穿梭在各个世界的人们打过交道。 寻常世界里的人,和超脱于单个世界之外的人,所知、所识都有很大的区别。用虚无一点的说法,气质不一样,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截然不同。 过近的距离会使人错觉他们之间也不再陌生,他对安菲尔德问出了那句想问很久的话。 “长官,”他低声道,“你听过永夜之门吗?” 安菲尔德的呼吸声稍顿了一下。 他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它往外拉开。 郁飞尘看不见什么,只感到那些光滑的发丝从指间倏然流走。 安菲尔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响起。 “管好你自己。”
第15章 微笑瓦斯 11 也行。 郁飞尘这辈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管好他自己。而他的好奇心又和他的记性一样有所欠缺,不会执着于某个问题。 他一言不发。营房里,除去呼吸声就只有怀表的秒针走动时那细微的声响。 玻璃油灯被灭掉,然后在五分钟后,十二点的时候重新点了起来。安菲尔德是唯一没被蒙眼的人,因为无论按照什么逻辑,来自锡云的高贵上尉都不会死在一间关押俘虏的营房里。 郁飞尘出声:“看到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安菲尔德才回答了他。 没了视力,听觉被放大数倍。安菲尔德霜冷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若即若离,像一声宣判。 “你们都死了。” 这倒出乎了郁飞尘的意料,他以为,至少自己不在其中。 他确认了一句:“全部?” 安菲尔德言简意赅:“全部。” ——也就是说,在22日指向的30日里,他们所有人都死了,在营房里。 郁飞尘伸手摸向营房门,却被安菲尔德抓住了手腕。他力度很重。 郁飞尘立刻意识到了安菲尔德的意思——如果没被拦住,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摸到自己的尸体! 而摸到尸体的后果,恐怕和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相差无几。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安菲尔德把他的手按回原位,起身。 说话声还伴随着衣物的摩擦声,他在翻检尸体。 “你们被锁在这里,”安菲尔德的声音淡淡传来:“毒剂气体从下往上扩散,每个人都想去高处。所以你们相互踩踏,最后抓住铁门,堆叠在一起,全部死于微笑毒剂。” 第二次被死亡的金发壮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郁飞尘能理解他,因为这位长官描述的场景实在有些过于生动,尤其是他们目睹过别人的微笑尸体后。 沉闷的尸体拖动声响起。想象中的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诡异,如果再加上戴着雪白手套面无表情处理尸体的安菲尔德,就更加离奇。 郁飞尘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在化工厂看到的毒剂配方。 在那本记录上,它被正式命名为“净化之水”,未正式定名前,被随意记录成“微笑瓦斯”。 以前,在创生之塔接到的任务有时非常离谱,他因此或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很多类型的科学。所以能从实验记录大致推出这种瓦斯起效的过程。 它很简单,由毒剂和某种神经麻醉用品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毒剂使人的整个生理系统瘫痪,丧失一切功能,最后死于无法摄入氧气引起的窒息。另一个成分则麻痹神经中枢,传递某种使人兴奋的信号或幻觉,使中毒者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容。 吸入这种毒剂后,大概会一边因为中毒而窒息、像溺水一样痛苦无比,拼命想爬往高处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却不由自主陷入迷离的幻梦,最后挣扎着倒向死亡。 在这个世界的预言里,他也这样死亡了。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死掉——起码不会和别人堆在一起。 但真正死去会是什么感觉?郁飞尘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撬锁声响起,铁门打开了。 安菲尔德拉起郁飞尘,牵他走出了这里,然后依次带出其它人。 有了小个子的惨案,这次谁都没有往回看,而是取下眼罩,看向了别的营房。这次月光如雪,不必用玻璃灯也能看见一切景象。 无一例外,每个营房的十几人,全都以扭曲的姿势堆叠在门口或角落。 “发生了什么?”白松深呼吸了一口气,经历了昨天的恐怖景象,大家今天都好了一些。 郁飞尘打量着这些。门被从外面锁上,走廊角落里有一个掉落的防毒面具,证明是卫兵们的手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鞭伤,证明死前都受到了惩罚。大门紧闭则是为了防止毒气外泄,这是有计划的谋杀,指向一个明显的结论。 “长官,”郁飞尘忽然说,“分头行动吧,不打扰您。” 安菲尔德回他以一个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嗯”。 他们探查收容所是为了寻找逃出去的机会。而这位长官在搞清楚那两个人失踪的原因后仍然前来,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说自己要找什么,郁飞尘也没对他吐露任何关于“逃跑”的计划,既然如此,默契地分道扬镳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当营房的大门打开—— 郁飞尘:“……” 长官那辆黑色的军用轿车,赫然停在门前。 然后,长官从容地拉开车门,来到驾驶位,车门“砰”一声关上,车灯亮起,引擎启动,轿车在夜色里缓缓开走。 郁飞尘想,他那分道扬镳的话或许说早了。 “怎么会这样?”白松也发出了疑问。 “只需要让他的副官每天晚上都把车开到这里。”郁飞尘说。 ——就像他让白松每晚划一道一样。 白松叹了口气,回到最初的问题:“那我们这次又是为什么死了?” “越狱失败,被他们发现了。”郁飞尘说。 真实的时间里,昨天到今天,只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他把写着逃跑计划的便签分发给了人们,一部分人已经开始计划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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