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瑞来不及挪开目光,只能硬着对皮直视那双琥珀色的双眼,他一激灵——因为他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想法,甚至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颤栗着,难以置信地试图将这双眼睛和当年在门缝后窥见的那个孩童天真稚嫩的双眼进行联系,可是他知道他同样也经历了太多,多到在这双眼睛里再也窥不见当年的痕迹。 他一看到这双眼睛,就知道自己除了说出真相别无选择。 “因为……”他终于开口,“因为我对唐纳有愧,我对你有愧……我对所有人都有愧于心……” * 白塔实验室大楼里,实验室的灯光晦暗不明,弥赛亚再次清醒时,已经被束缚带捆绑在操作台上。 他的双手双脚处被加固禁锢在铁制的锁扣里,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有一个身着工作服的操作人员正站在电脑面前,那人的面容被生化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着,看不出究竟是谁。 他徒劳地躺在操作台上,对于控制系统的丧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操作人员将数据接口插入他后颈的瞬间,一种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就这样了吗? ——他又要这样遗忘了吗?可是他好不容易才记起来的,好不容易才又重新记起来的! ——如果这次又这样忘记了的话,那他还要花多久才能再重新记起那个人呢?又或者…… 他会不会就这样永远忘记了? 这种猜测,恐惧,就好像由一个小黑点一点在他的心头开始无休无止地蔓延着、扩大着,好像一个巨形的黑洞,一点一点啃噬他的内心。 忽然,就好像凭借着这股恐惧,他开始以一种没有由来的巨大力量挣扎,扭曲着他的身体,数据线在半空中剧烈晃荡着,似乎是有脱落的迹象。 动作间,他仿生肌肉与环形铁锁间产生的剧烈摩擦使肌肉与内置芯核之间的缓冲液都流淌了出来,湖蓝色的液体从他双手的手腕间渗出,却丝毫无法阻止他的反抗与挣扎。 电脑后头的操作人员却被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走到操作台边,将那摇摇欲坠的数据线又重新插回了他脖颈后的终端里,眼见着弥赛亚铁了心要抗争到底,她一把扯下脸上戴着的防护面具,压低声音吼道:“是我!” 弥赛亚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面前说话的人究竟是谁,只能勉强通过声音辨别出来人——是史达琳。
第64章 子母体 史达琳谨慎地走到实验室的门前将自动门锁死,以防有人突然闯入,然后走到操作台旁的操作仪面前飞快输入了一行指令。 做完这些,她转身回到弥赛亚的身旁,用脖子上坠着的钥匙将束缚带和铁质锁环全部一一打开后,将他从操作台上扶了起来,面色焦急地说:“没有时间了,我长话短说。” 弥赛亚感觉他的所有系统权限在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因此意识逐渐清晰,史达琳的声音向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进了他的脑中,可是她分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已经用强制木马把你的所有权限和实验室解除了,”史达琳压低声音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自由地行动,不再受实验室的监控。” 弥赛亚倏地一下回过头,紧紧盯着史达琳的双眼。 史达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避开不谈,“听着,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越想越不对劲,然后就私自动用权限查了圣弗朗西斯科、红宝石城以及金龙小镇的所有脑植入芯片爆炸事件的调查报告,发现他们的脑植入芯片虽然都来自不同的生产流水线——有安泰科技、伊诺生物制药等等一系列的生物科技研究公司,但是他们使用的数据终端都是同一个。” 弥赛亚心下了然,是方舟数据塔。 不论是哪家生物科技公司,不论是什么芯片制作手法,只有一个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已经被白塔实验室进行技术垄断了的数据塔构建技术。这也意味着所有的芯片公司,最后都只能殊途同归地乖乖为方舟数据塔提供的服务付费。 “然后我顺着方舟这条线索网上查,最终触及到了没有访问权限的部分,”史达琳遗憾地摇摇头,同时将自己现阶段的调查进度全部储存到了一个记忆终端,投送给了弥赛亚,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听上去却很坚定,“但是除却那部分被封存的,只有斯坦顿自己能查看得了的资料,我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 她攥紧了坠在脖颈间的一个吊坠,“实验室在用人脑饲养方舟。” “斯坦顿在干一种非法的勾当——他完全无视了当年在生物科技技术发展伊始,全人类一致默认遵守的个人信息隐私条例。”史达琳斜眼看向弥赛亚。 弥赛亚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是说他……他非法入侵人脑数据,盗取大量信息用于训练数据塔模型?” “它失控了——我是指方舟。”此话一出,史达琳自己都顿觉后背生寒,“大量数据灌洗下,方舟觉醒了自我意识……又或许它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了自我意识?我不清楚,但是斯坦顿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控制住方舟了,它变得很危险。” “之前你不是问过我,我脖子里这个吊坠是什么?”史达琳将项链坠着的小东西从衣领中取了出来,弥赛亚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很老的物件,似乎能追溯到上个世纪。 史达琳指尖微动一下,那个心形的黄铜坠子里居然还镶嵌着一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金发碧眼,约莫只有二十岁出头的白人青年。 “这是我弟弟杰克,”她指尖摸索过那人的眉眼,感受到心脏处一阵抽痛,可是仿生义眼里却流不出泪来,“他是脑植入芯片的第一个受害者,光明城的首例类似爆炸案。” “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史达琳望向弥赛亚,“他本来可以和我一样,看到今天的朝阳的。” 弥赛亚此刻扶墙站了起来,百叶窗缝隙间破碎的光投影在他的身侧以及那根连接着他后脖颈的数据线,他阴沉的眼眸里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光。 有那么一瞬间,史达琳真的觉得他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忽然,门外传来撞击声,好像有人要破门而入。 史达琳手脚飞快地在操作台上点了些什么,随后将数据线从弥赛亚的终端里拔了出来,把他推向了百叶窗遮掩着的落地窗边。 “我知道有神,而且你也知道神是谁,”史达琳掀起眼皮,朝他这个方向转过头,期待地望着他,“要去找到神,神能拯救世人!” 言罢,她从腰间抽出一把便携式手枪,在落地窗的四个角上各开一枪,子弹出击到的瞬间,巨大的玻璃窗瞬间裂开无数道细小的碎纹,弥赛亚抬起腿复踢一脚,窗户应声粉碎。 有料峭的风呼啸着猛灌进来,吹得他们二人发丝凌乱,实验室工作台上摆放着的数据报告如同硕大的雪片一般漫天纷飞。 弥赛亚最后与史达琳互望一眼,从高楼一跃而下。 * 海因杜姆的一家偏远小诊所里。 希伯莱给坎瑞松绑时,还觉得一切宛如梦境,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把面前这个样貌可怖又身形矮小的人,和当年那个可以和唐纳相提并论的数据工程师联系起来 ——有一种偶像塌房了的感觉。 事实上,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人,唐纳·霍珀和坎瑞·巴顿当年携手创立了南方实验室,可以说是生物科技领域两位势如破竹的新贵,又哪能预见二人如今这般下场呢? 观灵姿态不变,只是问他:“曼德拉数据现在在哪里?” 坎瑞揉了揉被捆得生疼的手腕,重新将黑色的帽子盖在头上,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间屋子里,他好像唯独在回避观灵一个人。 “我之前曾经一度拿到过曼德拉数据,”他撇过头,目光移向一个黑黢黢的小角落里,姿态放得很低,“但是现在没了。” 他摇摇头,看向病床上正徐徐转醒的薇芙丽,“拿到数据之后,我就把它交给了BID,希望上报给有关当局,进而让联邦政府知道这件事。” “但是因为……” “因为BID有内鬼,”刘佳怡扶着薇芙丽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发丝还凌乱着,脸色却好了些许,“这件事我也是在白塔取缔了BID之后才意识到的,那份数据,从来都没有到我的手上过。” 顿了顿,她目露凶光:“家贼难防……” 观灵偏头问刘佳怡:“她情况怎么样?” “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因为出血过多有些虚弱,”刘佳怡松了一口气,拿着操作面板反复划拉着,凑近观灵小声说道:“我看是弥赛亚特地避开了她的仿生器官系统,你看这个枪口,位置还真是……恰到好处。” 坎瑞从地上爬起来,自顾自地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弱弱地说:“是这样的……数据上交给BID之后不久,我就发觉自己被骗了,所以我尝试着重构数据。”他抬起头去窥观灵的神情,发现后者还是一脸的毫无波澜,只能自顾自说:“但是你们也知道数据重构的成功率太低了,我做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毫无指望都不为过……” 希伯莱唏嘘一声,“连你也会有恢复不了的数据?” “姑奶奶,”刘佳怡瞪他一眼,“他是数据工程师,又不是活佛。” 坎瑞讪讪笑笑,“我现在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手脚也不便,确实没有当年那么能干了……但是我……我有另一种方案……” 希伯莱直觉他没憋什么好屁,因此不敢妄自作声,只是觑了觑观灵的神情,可是事到如今他们也实在是山穷水尽了,除了听一听坎瑞的想法,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果然,观灵若有所思地俯身凝视着他,淡淡道:“说。” 坎瑞咬了咬牙,避过他的视线,决定望向面前的地板,在一片寂静中石破天惊般地出声:“我们可以直接消灭方舟数据塔。” 他这话一出,犹如一粒石子被扔进一片死水,在场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刘佳怡明显一滞的呼吸声。 三人一片沉默。 刘佳怡把脑袋凑近薇芙丽耳边,小声嘟囔道:“这几千年下来,手脚不好使不会脑袋也不好使了吧……” 薇芙丽:“……” “等等等等!你们听我解释!”坎瑞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当年我离开南方实验室去白塔的时候,带走的是方舟数据塔的子体,所以其实白塔实验室手中的方舟项目,一直都只是一个拷贝版本,真正的母体项目一直在南方实验室里!” 希伯莱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你背叛了南方实验室,跳槽到了白塔实验室?什么时候的事?新闻媒体怎么从来没有报道过这件事??” “可是方舟数据塔的项目……难道不是在南方实验室大乱,彻底垮台之后,才被政府划给白塔实验室继续发展的吗?”刘佳怡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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