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竹西径直走最里面的房间,他推开门,一股风涌出来。 房间里窗户打开,空荡荡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堆在四周,大部分都用胶带封好,只有几个被拆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一个穿着鹅黄色羽绒服的身影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正在拆下一个纸箱。 听见开门声后,那个身影转过头,和池竹西对视一眼后愣了两秒。随即摆出一张臭脸:“你谁啊?进来不知道敲门?” 他的身份昭然若揭,蔡闫和池樊川的儿子,池源。 池竹西没回答,声音和缓:“你在翻什么?” “我在翻什么关你屁事,我还没问你在我家干嘛,你……”池源突然想到什么,从地上站起来,面露惊讶,“池竹西?” 池竹西看见了对方脚边那个拆开的快递盒。 他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源觉得莫名其妙:“你来我家干嘛,你哥的灵堂不是在那头?” 黑衣少年突然向他走近,在他面前站停,相距不过半米。他们个头差不多高,池源能从对方缓缓上移的幽谧的黑色瞳孔中看见自己逐渐变得失措的倒影。 此刻池源才意识到,他居然下意识在害怕。 他为什么会怕一个看起来就病恹恹的阴沉家伙? 池源有些恼怒,后退了一步,池竹西突然抬起了手,轻缓地抓住了池源的头发,带着巨大的恶意将他狠狠往前拽。 吃痛声入耳,池竹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瘦削的脸完全看不出手下的力道。 池源已经开始大骂起什么,但池竹西听不见。其实他并没生气,只是想起了那个没有送到自己手里的钢笔,看到了地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快递盒。 既然想到了,那个声音也就再也按捺不住。 【和你妈一模一样的小孬种,对别人的东西就这么感兴趣吗?】
第7章 绸缎似的细软黑发,密不透光的黑色大眼,浑身上下只剩下黑白两色,少年唇角的弧度就和竖起的大衣领口一样锐利,像从地狱里诞生的阴冷魔鬼。 池源觉得自己一定是吓坏了,不然他怎么从对方身上闻到了雨水的味道。 他拽住池竹西的手腕,想让他松手。少年年纪比他大,手腕却更纤细,一只手就能围住,稍微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可池竹西没有松手,不仅如此,为了控制住池源,他动作粗暴地将人向上提,强迫池源凝视着自己。 【别这么没礼貌,弟弟,十几年不见你就是这么和哥哥打招呼的?】 “撒手!妈的,简直是个疯子!” 【疯子会憎恶你身体里流淌着的那一半和我们完全一样的血液,会想要挖掉这双和我们相似的眼睛,会把你从这二楼扔下去,就和池淮左一样。】 池竹西突然凑近了,几乎和对方额首相抵。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柔,像谦和的兄长教育弟弟那样耐心:【你想知道什么是疯子么?】 “你简直——”池源的语言系统在此刻彻底失灵,对方毒蛇一样的话语从他皮肤攀附上来,他浑身都在颤抖,被拽住的地方像是撕裂一样疼。 他终于受不了了,用尽浑身力气将池竹西推开,自己踉跄两步后才站稳。 池源惊恐地屏息,双眼死死盯着池竹西,如临大敌,生怕这个神经病突然又做出什么。 就在此刻,门外穿出急切的脚步声,虚掩着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容岐在进门的下一秒就冲到池竹西面前,低下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那个魔鬼一样的少年却低低垂下头,身上尖锐的戾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肉眼可见的气弱。 他捂着自己手腕:“没,没什么。” 容岐不容拒绝托起他的手,一道明显的淤青映入眼帘。 池竹西实在是太白了,黑色大衣衬托得肌肤比高等软玉还要细腻,正因为如此,那道淤痕简直算得上狰狞可憎。 容岐压着火看向池源:“就算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你不喜欢他,就算把所有的就算加在一起,这也不是你动手的理由。” 池源百口莫辩。 “不是他。”池竹西拉住容岐,头垂得更低了些,“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问题。” 容岐:“我不应该带你来的。” “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容岐深深地吸了口气,“东西拿了吗?我们走吧。” 池竹西走到被拆开的纸箱面前,蹲下身,把被拆得零碎的杂物默默装进大衣口袋。 他蹲在那里的背影小小的一个,黑色大衣和正装也没能撑不起瘦削的灵魂,容岐心里不是滋味,看向池源的眼神也越发严厉。 池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像突然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而在那里捡东西的池竹西还侧过头看他,眼里流转着他看不懂的幽光。 对不起。 池竹西用嘴形说。 池源:“……” 恐惧散开,他突然好想冲上去揪住池竹西的衣领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要干什么能不能给个痛快,别搞出惊悚片的效果吓得人晚上睡不着后摆出无辜的模样。 他承认自己嘴巴是贱兮兮的,翻东西的动作也简单粗暴了点,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就算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把所有的就算加在一起,这也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啊! 池竹西拿了东西后就和容岐一起离开了,池源还在房间里琢磨自己到底是遇到了个精分兄弟,还是这孙子就是故意使坏。 该不会真的是他那两句不过脑子的话踩大雷了?! 他烦躁地挠头,手指刚碰到头皮就传来一阵刺痛。 “嘶——!妈的,我不会被揪秃了吧?” “别说脏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蔡闫说,“让你找东西,你怎么还和小池起争执了?” 池源瞬间委屈得不行:“我怎么知道?你说不小心把我的东西塞池淮左这堆箱子里一起打包了,我找半天也没找到!他一进来就开始发神经,搞什么!” 蔡闫:“找东西就找东西,怎么还拆开淮左给小池的礼物,他肯定会生气呀。” “谁拆了!我来房间那破快递就是那狗屎样子!……等等,我是不是给谁背黑锅了?” 蔡闫摇摇头:“你也不应该动手。” 池源:“……” 要不你先来看看你亲儿子的头皮? 生了半天闷气,池源越想越不是滋味,他说些不过脑子的屁话,池竹西连人带妈一起骂,这很合理。要不是池樊川是他俩共同的爹,池源甚至觉得池竹西应该再捎上池樊川才够劲。 真要计较那就是五五开,谁也别怪谁。 让他浑身难受的是自己好像给谁背黑锅这件事。 他池某人长这么大,虽然和听话懂事不沾边,但也从来没道德败坏违法乱纪过,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大魔王池淮左平日见到他都只是视而不见,偶尔还心平气和骂他两句小傻逼,可见他的无害程度。 怎么今天就风评被害了呢! 池源不是会把自己憋死的性格,他脱了羽绒服随便搭在箱子上,一边整理黑色正装的衣领一边往外冲:“我得找他说清楚!” 蔡闫在身后喊他:“记得好好给小池道歉!” “你到底是谁亲妈啊!”池源咆哮着,消失在走廊。 叹了口气,蔡闫走进房间,脚尖踢踢那个空掉的纸箱。 脸侧的短发被窗外涌入的风吹开,蔡闫唇角倏而浮现出一丝笑意,轻缓又温柔。 她看着窗外不远的独栋,蓝天和绿荫,鲜花和人群,气氛完全分不清是婚礼还是葬礼。 而她的儿子像条蠢笨的小狗一样奔向独栋,天真又可爱,和安澜娅的两个孩子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得注意安全啊,小池。”蔡闫温和说。 女人驻足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房间恢复了无人的冷清,只剩下池淮左为数不多的东西,和那个被女人高跟鞋踩压碾平的纸箱。 *** 这是一场完全不像葬礼的葬礼,池樊川和安澜娅均未出席,主持丧事的是池淮左的继母蔡闫。 那些池竹西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亲戚低声劝她不要太悲伤,一切都会过去。 想来和池竹西打招呼的人都被容岐隔开,赶来的池源也被他拦下了,得体的成年人知道要怎么保护浑浑噩噩的孩子。 从头到尾池竹西都只是看着大厅正中央池淮左的黑白照片,静静发着呆。 池竹西的口袋里是池淮左未能送达的生日礼物,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条手工编织的红绳。 那是用来串护身符的,似乎是池竹西三岁那年池淮左送给他的护身符,一直被他挂在脖子上,绳子早就褪色,他也没换。 他想起房间里打包好的池淮左的东西,少得让池竹西不禁怀疑,那些纸箱装得下池淮左的二十多年吗? 接着,他又想起池源。 看起来像是一点城府也没有的小孩,嘴巴不太会说话,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是非常典型的,幸福和谐的家庭才能溺爱出的孩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稍微吓唬一下就怕得不行,要是知道他和池淮左过去都做了什么,可能会做很久的噩梦吧。 池竹西是有些抱歉的,他没能控制住那个声音,也没控制自己。 容岐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都不构成动手的理由,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将情绪以暴力的形式表达。 可不可否认的是,在看见池源颤抖恐惧的瞳孔时,池竹西心中一片畅快。 他以前是个坏小孩,现在长大了,变成了糟糕的成年人。 不知道池淮左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会写在日记里吧,就和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一样。 说起日记本,池竹西又什么也不敢想了,他怕心底那个声音又一次蹿出来,这里是池淮左的葬礼,他不能毁了它。 在这场荒唐的白事短暂告一段落后,池竹西跟着容岐离开,他在门口等容岐开车过来。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林肯航海家停在他跟前。 车窗缓缓摇下,一个男人探出头:“池竹西?” 池竹西有些意外:“王邱?” 王邱左右张望了一番:“你一个人?” “我在等容岐。” “这样,”王邱想了想,“上次本来想找你说事的,结果被蔡闫那边耽搁了。时间也不好约,要不就今天?你接下来还有事吗?” “没有。” “那要不就等你的那个……等容岐来了一起走吧。” 池竹西立刻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王邱也没说什么,示意他上车。 池竹西本想坐上后座,王邱却说:“后面堆着你哥的东西呢,坐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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