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高集不再看他装作哭丧的脸,摆摆手,“你忙吧。” 车辆重新启动,山弯很险,就算知道这个点山上应该没人,高集在每个大转还是按喇叭示意,等天色彻底转亮,他们也到了目的地。 山上风大,水汽重,刚下车池竹西就被吹得一抖,摸摸脖子,有些后悔自己没带条围巾出来。 热心钉子户姓江,人称江老三,据说在文旅局和开发商那边都是软硬不吃的硬茬,有个已经在外念大学的闺女,平时不怎么来往。 这人也不穷,在市里似乎有几套房,但说这山是自己和亡妻定情的胜地,在老婆死后就住在这山上愣是不挪窝。 他的住处也很好找,半山腰,在一堆层峦叠翠的绿色里黑掉的那一阵就是他的“小别墅”。 高集上前敲门,第一下便停下了,门似乎是只是虚掩着,一敲就开。 “这……” 高集的第一反应是江老三忘了关门,他转身想和池竹西同步情况,却只见池竹西白着脸,嘴唇打颤,却不是冷的。 “您听见了吗?”他警觉地左右张望,脚却凝固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意识重复了一遍,“您听见了吗?” 高集:“听见什么?” “狗。”池竹西说。 高集也四处探视了一圈,没有见到池竹西口中的“狗”,这里安安静静,只有狰狞的风声掠过树林的声响。 “没有——”高集的话戛然而止,绝佳的动态视力让他在如波浪起伏的树林中瞥见了一个黑影,那个影子在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的瞬间便扭头就跑。 池竹西突然也动了,如灵敏的兔子般蹿出,跟着那个身影一路疾驰。 “……”高集没拦得住他,咬咬牙,也飞速追了上去。 那个身影冲进树林,完全摒弃了鹅卵石铺出的小径,在杂草丛生的地方乱窜。池竹西跟得很艰难,地面不平展,树枝一骨碌刮在衣服和脸上,他不认识周围的路,四周的树木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里面穿梭,不觉徒生“我该不会是在原地打转吧”的迷茫。 追了接近十分钟,池竹西早就体力不支,他身体本身就不算好,一大早的狂奔让他眼前不时发黑,全靠一口气撑着。 在那口气也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他听见了水声。 不是汩汩的水流,而是非常清脆地“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坠入水中。 两分钟不到的路程,面前出现一片湖。 ——池竹西记得这片湖。 就是在这个湖边,他被余陶一伙人堵住殴打,体会到濒临窒息的恐惧,以及劫后余生的迷茫。 依旧是静谧的山水,四周静得不可思议,在这里,似乎连风声都消失了。 【湖里有东西。】那个声音冷冷的,【站着别动,等高集。】 飘在湖中的或许是垃圾,池竹西站在湖边看不清楚,但他的心却缓缓沉了下去,有些还没得到证实的猜想一股脑涌入脑海,每一条都不是什么好事。 高集几乎是马上跟了上来,这个经验丰富的市支队副队在看见湖面荡开的浅浅波纹后立刻变了脸色,掏出手机飞快联系同事,还不忘提醒池竹西:“后退,尽量不要破坏现场。” 等高集冻着脸打完电话后,池竹西才轻轻出声:“湖中央那个……是人吗?” 高集:“还不能确定,但十有八|九……” 池竹西:“江老三?” 高集:“……得捞起来才知道。” 很快就来了人,整座山被限制出入,警察开始封锁现场准备做初步勘察。 一群民警和山上巡逻的值班人员赶到现场,花了接近十分钟才把湖里的飘着的东西搬上了岸。 事实证明,池竹西在推测事态的恶劣程度上堪称天赋异禀。 那是一具尸体。 有几个年轻小民警面露菜色,捂着嘴在一旁干呕,随行法医对捞上来的尸体做了简单的处理,一边摘手套一边恨铁不成钢说:“说了没事跟我多见见世面,一个二个平时跑得飞快,现在觉得恶心了?就这,还不如人小弟弟……” 法医口中的“小弟弟”正看向直勾勾盯着那具肿胀得几乎看不清原貌的尸体,脸色依旧惨白。 高集打断他:“怎么样?” “死者脚步有绳索的勒痕,按照皮肉的肿胀程度,应该是为了把他拴在水里捆上的,绳子不知道被什么咬断了,尸体才浮上来。 “尸体瞳孔放大,胸膛上方有多处伤口,脖子都快泡断了,全身处经过长时间水泡变形糜烂,恶臭明显,看腐烂程度,少说泡了有小半个月。脸也全烂了,得DNA比对才知道是不是江老三。” 法医招呼着还在呕吐的小民警,“搭把手,小伙子!没见过巨人观啊?那就多来看两眼,争取以后见了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快点!” “高副!”痕检的人急匆匆上前,“周围没有明显痕迹,前几天不是下过雨嘛,是有那么几个脚印,但建模有点难,老崔在那儿骂个没完,我们琢磨着该有的痕迹可能早被破坏得差不多……不过我们找到了这个。” 一个用物证袋套着的黑色物品送到了高集手上。 “这是什么?”高集翻转着观察。 绵软的材质在吸了水后变得有些厚重,像是毛线编织的东西,但不大,不像毛衣马甲一类,上面有一个浅棕色的商标。 “像是……” “围脖。”池竹西插话。 高集闻言转头。 池竹西的瞳孔几乎缩成一个点,眼瞳黑压压如淤泥,看不清视线的焦距:“这是……我的围脖。” *** “这的确是池竹西的东西。”两个小时后,痕检科的同事拿着结果来预审这边找到高集,“上面有池竹西的DNA。另外,我们在现场靠近江老三住处方向的矮灌发现了痕迹,那边的枝条有少量压痕,折断明显,碎叶被压实,鲁米诺反应有血迹,不知道能不能提取出脚印。” 法医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确定是江老三没错,死亡时间是五天前,在死者的指甲盖里提取到少量波斯纶纤维,和围脖的毛线材质一致。” 高集看着坐在预审市沉默的池竹西,扭头皱眉问:“可现在是冬天,湖水温度低,尸体没半个月不可能腐化成这样 ,而且你之前也说至少泡了小半个月?” 法医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像是有点嫌弃:“虽然湖水的浸泡稀释掉了大部分,但还是从死者口腔、鼻腔、肛周提取到了保加利亚乳杆菌和嗜热链球菌……” 迎着高集求知的眼神,法医说:“就是有人在他死后往他身上的所有‘洞’里塞了酸奶,酸奶知道吧,牛奶发酵出来的,这玩意儿可以大大加速尸体的腐化。” 一旁的痕检也露出了相当难以启齿的复杂表情:“我这半年都不喝酸奶了!!什么玩意儿这都是……” “池竹西说听见了有人跳入湖里的声音,有什么发现吗?”高集问。 “暂时没有,湖里打捞了,前段时间有一群吃饱了撑的在这儿放生淡水白鲳,湖里原本的鱼都被咬死不少,估计江老三腿上的绳子就是这鱼咬断的。 “树林外有警告牌,一般没人往里蹿,监控也很少。树林里提取到的脚印比较明显的就是你和池竹西的,还有一些中小型兽类吧。” “中小型兽类?”高集想起了池竹西在跑出去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犬科?” “看着像,怎么,要查吗?” “查。”高集捏捏眉头,怎么也没想到陪池竹西走一遭还能发现这样的命案,“江老三家里呢?” 痕检:“财物完好,也没有争执痕迹。门外的摄像头拍到五天前江老三出门了,之后监控就被关闭,怕是有人又摸了进去,更具体的现场还在提取信息。” “杀了江老三还回来关监控?”高集思索着,“去山下的保安亭也问问。” “问了,把这半个月的来往记录都调出来了,给。” 接过文件,高集翻看起来,上面有步行上山的人员列表,还有来往车辆登记,人数太多看不出什么东西。 就在高集比对近五天的上下山名单时,旁边的民警开口:“对了,池竹西不是想让我们给他的法定代理人打电话吗,打了。” “容岐?” “对,他在医院呢,听到消息说要过来,但是好像在打吊水,医生不建议他现在离开。” “他怎么了?” “昨晚就进医院了,他也纳闷呢,就是和朋友聚餐,聚餐之后突然过敏性哮喘。” “接触了什么过敏?” “据本人说,好像他一直对动物毛发过敏,但是昨天就坐一起喝酒吃饭,哪来的动物毛发。可能是其他过敏原?” 高集合上文件夹:“行,我知道了,你忙吧。”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拍掉身上浓郁的烟味,拿着文件夹进了预审室。 又一次,他坐在了池竹西面前。 刚一落座,高集就听见池竹西问:“容岐呢?” 声音有些颤,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高集也知道容岐和他的关系:“在医院,暂时来不了。” 池竹西一愣:“他怎么了?” “过敏。” 高集简单将同事问到的事告诉了池竹西,本以为这孩子会更加不安,却不料看见了一个很古怪的表情。 像是在笑,有些恍然大悟,又有些如释重负。 “关于围脖,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高集问。 池竹西收敛了表情,摇头:“上学期就丢了,在一个咖啡店,你们应该能查到。” “如果不是我很一起,等到尸体和围脖被发现,你会被当作嫌疑人……第二次。”高集重重叹了口气,“有人死盯着你不放。” 池竹西却说:“不太像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 “上次我去见老教授的事稍微问问就能问到,可我今天上山的事只有你知道。而且上下山都会留有记录,我的行踪完全可查,嫁祸不到我头上。” 高集虚起眼:“那个黑影你看清了没?” “没有,他跑得太快了,我没追上。”池竹西顿了顿,问,“是江老三吗?” 高集沉声道:“是。” “死了……多久?” “五天。” 一窗之隔的预审捧着每个预审人手一个的保温杯,吹开上面的浮叶,慢悠悠喝了口。 旁边跟着他实习的徒弟还没见过高集这么好说话的时候,他印象中的高副一直雷厉风行,审谁不是硬着一张脸,哪有现在这样平和。 “这……池竹西什么来头,怎么咱高副这么……慈祥呢?” 预审乐呵呵:“要不我让你进去问问他?” “别,别,我这不是在观摩审讯技巧嘛。”徒弟赔着笑,“放以往这小子就是嫌疑人乙啊,查他准没错!就,高副还在那儿闲聊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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