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裂口凭空出现,约三四指宽,无数骷髅鬼手从中探出,凶狠的乱抓,森冷鬼气令丁无药宅院中的花木瞬间凋零。丁无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正不知所措,便看见一个长发男人从缝隙中侧身而出。 那男人穿着一袭古朴繁复的大袖长袍,半边身体枯骨嶙峋,像是被什么东西残忍的侵蚀了血肉,留存的半边脸孔却是惊人的俊美,与那森森白骨放在一起,散发着妖冶离奇的味道。 他似是行动艰难的从中脱身而出,无数的鬼手在疯狂的抓挠着他的身躯,仿佛是不肯他离去,要将他生生拉回泥淖之□□沉沦,男人的长发在这过程之中飞舞,他有一只蔚蓝色的眼睛,那眼神冷漠,轻蔑,似是对周身的血肉横飞毫无顾忌。 丁无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从烛冥道中走了出来,而后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周岚斐......”那是他最后吐出的三个字。 若是能考据他这身服饰距离今日究竟隔了多少个世纪,那大概就能知道卫珣渊究竟在烛冥道中跋涉了多久。 自此,丁无药对那句“野话”深信不疑,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 那么多的鬼手,那么多的冥灵,他们都想从烛冥道一搏,反悔阳世,可是他们出不来,就只能拥挤的被堵塞在那小小的阴阳缝隙之中,不见天日,不得转世,那条道路就越来越拥挤,其中的怨怼也越来越浓厚,通过的可能性就越来越渺茫。 卫珣渊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呢?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斗胆收留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本以为这男人是没救的,而后奇迹般的,男人身上的白骨都自行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活动如常,表情如生,还有着徒手破开阴阳之间的壁垒的能力。 唯有那双眼睛,蔚蓝,澄澈,却冰冷而饱含戾气,仿佛见惯了世间最残酷不仁的事,被浸泡至麻木。 “我那时就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叫周岚斐的人。”丁无药说。 周岚斐垂眸不语。 他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眸,看不清晰情绪,唯有五指微微蜷起,嵌进了掌心。 丁无药静静的观察着他的反应,眼底写满了忖度。 “阿渊有一个画廊。”一旁的沈常青忽然道:“Ocean,在宁城很有名,在艺术创造方面他好像天生就比一般人有造诣,有时候自己也会画一些水彩或者油画。” 周岚斐抬眸看着他,似有不解。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不方便,你有空可以去看顾看顾。”沈常青道。 “他伤的真的很严重吗?”周岚斐皱眉,看着衔月谭的水面。 “谁知道呢。”丁无药模棱两可的叹息:“毕竟我们谁也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强大却也脆弱。” 天光大亮。 周岚斐的手机震了震,竟是他的导师展洲发来了消息。 展洲这几日似乎在外地参加一些学术峰会,今日飞机落地。 在被段家奴役的那些日子里,是学术研究带给了他一些自身的价值体现。周岚斐对于展洲不可谓不敬重,也对展洲布置的论文任务十分上心。 他眼下被丁无药说的这些事弄得六神无主了,继续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令他有时间思考和冷静。 “我周宅的锁既然对二位而言如同无物,我也就不赶二位走了。”他抬起头来对丁无药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不代表我一定会同意。” “我理解。”丁无药挑眉。 “我只有一个请求。”周岚斐的声音放低了些,宛若恳求,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丁无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你放心,无论你答应或是不答应我的提议,我们都会帮你照看卫七,毕竟我们是卫七的朋友。”顿了顿他又道:“哦,还有那只胖橘。” 阿皮“???” “我知道,你很担心段家人找过来。”丁无药说:“我会让人帮你留意着的。” 周岚斐张了张嘴,似有赧然。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道:“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没问题。”丁无药说:“静候佳音。”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沈常青眯了眯眼,问丁无药道:“你觉得这趟行之有效么?他居然还需要考虑你的提议。” “他不考虑我才会觉得奇怪。”丁无药懒懒道:“试问一个从小被灌输‘妖鬼即是恶’的羽师,突然被妖鬼拉拢,他会不产生一点儿怀疑吗?不太可能吧。” “那你觉得策反他成为自己人的概率有多高?”沈常青说。 “有卫七的这层关系在,九成九。”丁无药说:“若是赌输了,他掉头就将咱们的底细告诉段宗稷,那我也只能承认是我们的运气不好,毕竟运气也是人实力的一部分,大不了就玉石俱焚,谁怕谁呢?”他转至衔月谭边蹲下,用手搅着水玩儿,轻描淡写的说着:“咱们这些人,谁不是九死一生,甚至是死过一回,还怕死么?” “也是,段家人锦衣玉食,活得快活,舍不得死才是真的。”沈常青说。 阿皮从墙头树枝后面探出半个圆溜溜的脑袋来,盯着他们,丁无药头也不抬道:“别看了胖子,想要猫条吃就直接过来。” “谁想要猫条吃!我是在监视你们!防止你们对我们周家的宅子图谋不轨!” “瞧你这小家气的样子。”丁无药“啧啧啧”的鄙薄道:“你是没见过从前程家那大宅子,处处是景,能容纳几十个弟子一同修炼,要说程曳芳是真厉害啊......可惜了,没个正经传人延续香火,替他继承衣钵,反倒让段宗稷这畜生抢占先机。” “都说程曳芳有‘天眼’。”阿皮装模作样的“哈”了他一阵,跳下来,凑近了些道:“怎么就没看到未来段宗稷会干些欺师灭祖的事儿呢?” “‘天眼’只能看见,却不能改变,某种程度上来说,只会让人更加绝望吧。”沈常青在一旁摇头喟叹。 “喏,虽说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我家少爷的道法是真的不太灵。”阿皮在一旁说道:“你若是冲他这点与他结盟,恐怕会希望落空,别到时候再翻脸。” 丁无药也不生气,扭头纳闷道:“千年前提剑斩杀红蟒妖王的琅嬛太子只是稍稍藏敛了锋芒,你还真当他是个废物啊?小心他跳起来把你猫头打肿哦!” “什么一千岁的琅嬛太子?我家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刚过法定结婚年龄。”阿皮说:“他小时候连通灵的本事都没有,鬼跟他贴脸了他都看不见,是真的半点没有灵骨道脉,近几年兴许是撞大运吧,偶尔能画出一些爆火花的符来,但大多数时候都不管用,我还担心他在段家吃亏呢,骗你我是狗。” “你这只胖猫,就别发这样的誓了吧?”丁无药说。 “琅嬛氏的后人是段家是段家!”阿皮说:“要说多少遍你才信啊!在宁城妄称琅嬛氏,小心段宗稷把你的头打肿!” 丁无药朝天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儿:“你不承认也罢,卫七许是认错了人,但要怎么解释他能催动天罡五雷符呢?那可是连段家都催不到的古典法术,只认血统不认嘴皮子啊!” “他试十次,能成功两次就不错了。”阿皮说。 “说起来,一千年先后,许多事都忘记了也不一定,毕竟道法修炼,不进反退。”沈常青道。 丁无药忽道:“你们可知琅嬛太子直至琅嬛国破也未曾行嫁娶之事?” “跟这有什么关系?”沈常青道。 “以童子身修道法比凡俗之身要高效许多。”丁无药说:“传说当初的琅嬛太子便是走的这条路,十几岁便可引天雷燃业火,比他的父辈强了千百倍不止,故而年纪轻轻便被封为了太子,据说坚持走这条清净根基的路,不到而立之年便可修成半仙之身,长生不老,我就这么说吧,他就算是抹脖子自杀,醒过来也会发现自己没事儿,功法修为还在。” “这么厉害?”沈常青道。 “自古戒欲何其难也,真能走上这条路的,都不是一般人。”丁无药说。 “难怪你这么坚定的要拉拢阿渊,原来是要用阿渊这条大鱼钓大祖宗啊!”沈常青道。 “你也不要自谦了,刚才故意CUE卫七的画廊做什么?就生怕人看不到他身上的优点呗?”丁无药说。 “我只是觉得若是真琅嬛太子能与我们联手,那假琅嬛后裔段家完全不够看啊。”沈常青说。 阿皮在旁边左看右看,“我提个问题。”他举起猫爪插嘴说:“你说的这个处男修炼法——” “什么处男修炼法!”丁无药说:“这叫清净根基!!” “好吧。”阿皮权当耳旁风:“那如果不是处男了会怎么样?” 丁无药眉头一皱。 沈常青僵硬低头:“......你家少爷不是处男?!” “我就是这么问问!不可以吗!!”阿皮开始冲沈常青哈气了。 周宅鸟语花香,丁无药干脆撩了衣摆往衔月谭边一屁股坐下,懒洋洋的回答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像这种修炼的门道就像是堆积木,越往上越容易堆高,但一个不小心坍塌了,便会前功尽弃,甚至摔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惨,我这么打比方,你能听懂吗?” “懂了。”阿皮说:“当然,我不是说我家少爷不是处男的意思,他长这么大,我从来没看他跟女孩子处过对象,我家少爷是我见过的最乖最懂事的小孩儿。” 他话说了一半,衔月谭内忽然掀起一阵水花,将丁无药半身袍子淋湿,跟落汤鸡似的。 阿皮惊叫着跟沈常青一同退开,就见卫珣渊趴在潭边,长发蜿蜒如水藻,男人面色苍白,削瘦的下颌与蔚蓝的眼眸像是搭建的最完美的艺术品,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也美的惊人,他的衣服漂浮在水面上,花儿一样绽开,真有几分美人出浴的味道。 丁无药却欣赏不来,他气急败坏的抹了把脸,扭头恶狠狠道:“卫七!你又犯什么病啊!我跟你讲我知道你没事!你必须赔我衣服你!!!” “他没事??”阿皮在一旁瞪圆了猫眼:“那你刚才骗我家少爷说——他伤得很重!看把我家少爷急的!!!” “适当的艺术渲染懂不懂?”丁无药振振有词,理直气壮:“我不那么说,你家少爷能心疼他么?再怎么说我们卫七也是因为保护你家少爷才受的伤,该受点儿重视——” 他话音未落,便被卫珣渊单手攥住了袍摆。 男人这一下力道颇大,差点儿没给丁无药拽进水潭里去。 丁无药双手在半空中乱抓了一阵,沈常青忙不迭的伸手过去捞住他,这才避免了百岁老人溺水身亡的惨剧,丁无药麻了,怒声道:“卫七!!” “你刚才说的——清净根基,是真还是假?”卫珣渊却像是没听见的咆哮,吊起眼梢嘶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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