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蓦然间想到什么,因此想要从草垛上站起来,却又因为过于虚弱而狼狈地摔了回去,巫女连忙躬身扶她,可劝阻的话还未道出,有人语气不耐地道:“我让你松手!” 白司蹙眉,循声回望,见到宛斯琉尔被白颂拽着,两人往这侧走。 宛斯琉尔眸中满是愠怒,却碍于白颂在场而未曾发泄,只愈发不耐。 白颂带着他在草垛跟前停下,熏莲抬头望着宛斯琉尔,神色有些错愕和尴尬。 “工作狂就是如此,并非针对你。”白颂道,“他昨天亲口答应过我,今早要来看你。” 熏莲抿抿唇,望向白颂,见到白颂朝她点了点头,她再次看向宛斯琉尔,眉眼一点点恢复生动:“宛斯,你能扶我起来么?” 宛斯琉尔瞪她一眼,生硬地答:“不能。” “喔。”熏莲有点失望,但仍旧笑着,“那你挪一下,你踩到我的裙子了。” 宛斯琉尔倏地一僵,低头,却见足下唯有一片绿草,哪里有什么所谓的裙子。 他霎时意识到被骗,气得抬眸再次瞪了一眼熏莲,再不顾白颂阻拦,扭头就跑。 熏莲望着他的背影,笑起来,她坐在阳光里,淡粉色的唇角边露出两只小小的虎牙,有点稚气的模样,朝着白颂眨了眨眼睛。 “你呢。”她道,“你不走么?” 白颂微顿,并未正面答,只道:“他昨日因无心之失而被长官斥责,心情不佳。” “没关系。”熏莲弯弯眼眸,“我不介意的。” 白颂深深地望她一眼,良好的家庭教养使得他没再置喙他人,他转身要离去。 “白颂。”熏莲叫住他,得他驻足后,她被搀扶着站起来,端立,轻声继续道,“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白颂猝然皱眉:“什么时候走?” “明天,或者今天夜里。”熏莲道,“越快越好吧,趁我还有力气。” “去哪里?” “风冥。”她拢过耳侧碎发,“如今的联合过于保守,不适合他。我想去向宛斯陛下进献宝物,为他博来一次受重用的机会。反正那些宝物于我而言只是耻辱,不如……” 见白颂眉心愈紧,她笑了笑,又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白颂松开眉头,沉默须臾。 “我明白。”他道,“请你务必珍重。” 熏莲微一颔首,又道:“谢谢你。” 得来白颂对沉默,熏莲笑了笑,面容寂寂:“我是津渡皇族间悖伦而得的孽种,生而肮脏不堪,唯有你将我视作朋友,不嫌不憎,我由衷地感谢你。可他……他是我此生唯一所求,我只要他,哪怕是死,我也爱他。” 白颂叹息一声,望向她苍白的面庞:“值得么?” “值得。” 白颂闭唇不再言语,闭了闭眼,转身,踏步离开。 * 白司被身侧之人攥着手。 可那总是带着笑意面具的青年此刻不在笑了,他的双肩紧绷着,满头雪白柔软的发丝垂散在额前,他将面容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分毫神色。 四下场景变幻,熏莲经舟车劳顿,抵达风冥。她将曾经由生母留给她的遗物当做礼品,用以讨好那些风冥官员。 肮脏的、龌龊的眸光黏在她的手背、脖颈、乃至于心口,她强忍不适与心悸,灌下一杯又一杯高浓度烈酒。 少女手执酒杯,在人群之中,亲自倒走了自己剩余的生命,换来心上人的飞黄腾达。 四下所有人,包括熏莲,都在笑,笑得嘈杂聒噪。 白司被那笑声包裹,只觉身边人的呼吸声,快要听不清了。 觥筹交错之间,熏莲终于拿出了一枚菱形铜镜,交给了宛斯琉尔的生父宛斯伦,宛斯伦答应熏莲,要将庶子召回重用。 她的心愿达成,心悸发作,再次跪倒在白迹身前。 幻境开始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熏莲痛苦的哀吟趋于朦胧不清。 而身侧人那呼吸亦是渐衰渐缓,几乎即将崩断了,时时停又时时发着颤。像是一只溺水的小狗,湿漉漉的鼻子无法吸入空气,又放弃挣扎,慢慢陷入窒息里了。 阿迹。 白司拢合眉心,他对他可怜的阿迹不忍直视,内心的疼已然溢出来,他偏头便要回避。 白迹却在这时抬起眸,望向他,锁住了他的眸光。 “哥哥。”他很轻、很慢地说,“你可以,抱抱阿迹么?” 白司听到自己喉咙里漏出来一点近似泣声的气流,理智逃离躯壳,躯壳不受控制,被本能驱使,他上前半步,抱住了他。 白迹安静地任由他抱住,四下幻境渐渐流散,白司闭上眸,重新听见了水流声。 他们回到了绯湖湖底。 湖底安静,阿迹怀中温热,他听着阿迹的心跳声,在那浓郁燃烧着的松木香里渐渐神色迷离。 忽而,有什么啪地碎裂,响声入耳,叫他找回来一点理智。 他恍惚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是以抬头想要松手,可脖颈之后覆上手指,白迹摁住他,反而抱住他。 “不必看,哥哥。”他说,“是那枚镜子碎了。” 白司蹙起眉:“幻境之源么?” “对。”白迹微顿,而后终于久违地笑了下,“它与你我有了链接,正在向我们释放异能。” 白司仰头看他。 “是吸收之能,有此,我们可以吸收他人异能。”白迹笑了笑。 白司再次往后退,白迹却未再阻拦,他望向哥哥闭上眼,感受四下疯狂涌动的异能。 他笑着牵起白司的手,俯身凑近去,盯着白司泛着红的眼尾:“是真的,我不骗你。” 白司睁眼,面无表情地微微歪过头,望着他的眸:“嗯?” 白迹直起身,眸光闪烁,笑意愈深:“回去吧,好不好?” 良久,白司观他眉目间再无阴霾显露,终于颔首。 “好。” * 一刻钟后,驿馆后院里。 白司立在躺椅旁侧,苍白指骨绷起,吸收身前老人的所有异常之能,又治愈其内伤,重新戴上手套。 安澜蹲身下去,屏息等待。良久之后,躺椅上老人双眸缓缓张开,露出浑浊眼瞳。 “澜澜。”他吃力地伸手,想要触碰安澜的面颊。 刹那间,安澜泪如雨下。她双手握住爷爷干瘦的手臂,感受到对方渐渐回复的温度,哽咽着笑起来:“爷爷,我还以为……” 红默默地别开头,攥紧了巳甲的手指。 安澜与爷爷絮絮地说起什么,一行人悄然离开后院。 驿馆馆长安奇立在前院,见几人走近,弯腰行礼:“奇见过长官大人,还请几位留步。。” 白司颔首,淡声道:“您有何事,请讲。” “出于馆长职责,奇派遣信使向东灵回报了您的行踪,获取信件的是贵国的凛风将军,他为您寄来了一封密信。适才密信将至,奇不敢怠慢,为您奉上。” 白司微一敛眸,道:“有劳阁下。” 安奇抬手向身后下属示意,下属尴尬地指了指白司身后,馆长一怔,抬眸望去,弑神官大人身后那位梳着双马尾的少女拿着密信,举高对着阳光查看。 馆长朝下属一瞥,几人会意,馆长领着下属一同离去。 “唔。”红躲开身后封零伸来的手,一边小声嘀咕,“这信封是灰色的,颜色好眼熟呢。” “咦,这不就是……” 而后红忽而想起什么,望向白司一双灰眸,将信封下移,却被一双红瞳截断视线。 白迹倾身靠近,高挑的影子压下,笑弯着眸:“嗯?” 红颤了一下,乖乖将信封打开,双手捧给白迹。 白迹眨了眨眼,写着凛风落款的灰色信封瞬时遭火焰点燃烧尽,信纸则飞至白司指尖前咫尺处。 白司漠然垂眸,指尖微动展开信封,须臾后他抬眸,火焰霎时燎下,将信纸亦烧为灰烬。 “保密需要。”白迹无辜地笑,小虎牙为此显露,“哥哥不会介意吧?” 白司未有看他,却很轻地答: “嗯。” 白迹红瞳熠熠闪烁,他望向巳甲,巳甲温和地点点头,开口询问:“凛将军来信,可是东灵交战地有事发生?” “并无。”白司应。 “那太好了。”封零笑起来,“我们可继续同行,乘船横渡令海,去找东灵宛斯琉尔当面对峙。” 白司稍稍颔首,灰瞳如寒凉剔透的冰珠,略一转动,余光落在某处,“有人来。” 封零回首,安澜身后跟着一名侍女,朝着几人鞠躬行礼。 “抱歉,打扰了,适才失控,眼下我是来找几位道谢的。” 言毕,她将眸光落在白迹那侧,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迹,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可俨然,那双雪发红瞳的青年此刻眸光正偏向左侧,专注地盯着他的哥哥,无瑕分她半瞬。 安澜攥了下拳,勉强笑了下,巳甲替他解围:“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红附和点头:“是呀是呀。” 少女雀跃的语气如同小兔子,安澜被吸引了注意力,躬身下来,笑意真切了些,抬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什么。 “好乖的妹妹。”她勾着唇道,“那么,就麻烦你替哥哥们收下谢礼,好不好?” 红好奇地睁大眼睛,手中多了一台巴掌大的、造型奇特的机器:“这是什……” “相机。”安澜摸摸她的头,捏住她的手腕,教她使用,“可以拍下人的模样、风景的模样——你想拍谁?” 红毫不犹豫,举高双手将相机镜头对准向巳甲。 巳甲微滞,却露出笑意,温和安静地弯起眉眼。 咔擦。 * 咔擦。 是酥脆饼干被咬断的声音。 当日夜里,令海之上,渡轮舱内。 八音盒欢快地叮当响动,红咕噜喝下半杯果酒,醉醺醺地倒向巳甲怀中。 巳甲面颊上被涂了花色奶油,他眯眼笑,一边接住红,一边盯着封零防止他栽倒下去。 封零醉得双眼都难以睁开。 他抱着酒桶,迷迷糊糊地撩开眼皮,疑惑道:“咦,白迹哥哥呢?” 巳甲余光微转,落在左侧墙上,而一墙之隔处。 他口中的白迹哥哥,红瞳朦胧如覆水雾,一呼一吸同弑神官交缠不休。 弑神官双肩颤抖,锁骨绯红,被虎牙轻轻衔住脖颈,又吻住了唇。 灰色的、惯常冷淡的眸此刻亦是茫茫,有泪水自眼尾滑落下来,灼烈松木香附上耳边,白迹吻了吻他的泪痕。 弑神官撑起苍白手腕,他咬着唇挣扎起来,然而下一瞬。 有什么滚炙的炽感在心腔内翻涌起来,漫过四肢百骸,烧得他神智灰飞烟灭。灰眸一瞬涣散,倒映着红瞳,惹起痴然的懵懂。 是白迹驱动了分出给他的那一半火种,将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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